婵娟不语,水夫人这话是真真击中她心头的柔软。

她对不住九音,当年与丈夫等人离去,九音方才九岁,跟着木毅生活,虽然会过得不错,可后来的变故,是他们怎么也想像不到。

天赐道:“母亲,要不要告诉父亲,说姐姐来了?”

“你父亲正在闭关,现下少说为好,一切待他出关再议。”

天赐应答一声“是”,“母亲,我可以与姐姐说话么?”

婵娟道:“你们原是姐弟,自当亲近些才是。偿”

天赐欢喜地告退,去仙阁寻凤九。

凤九许是真的累了,躺在仙榻上,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这一切,就像一场梦。

她在梦里,与分开的亲人团聚,还多了一个弟弟天赐。

凤九迷迷糊糊间,隐约感觉到有人进了屋,却无法醒转过来,她不是还有一百九十九世的寿缘么,为何依旧这么疲惫,依旧想要睡觉。

天赐立在榻前,静静地看着睡熟的凤九,“不是仙人么,怎还会睡觉?”

紫霞上仙冲他打了个手势,唤了天赐去外头,用沉重地声音道:“睡觉的仙人素来只有四种,第一种是半仙之躯;第二种天地诞育的新魂;第三种最后一世的魂魄;第四种是吃醉了仙酒。”

天赐惊问道:“姐姐属于哪种?新魂还是最后一世的魂魄?”

紫霞上仙微微轻叹,“皇子,下仙修为低,我瞧不透九音公主的修为,却瞧得出,她的本体发生变化,除了她的魂魄是九音公主,其他已不是。我亦留意到她腰间的九音笛已不再是当年的九音笛,她的身上有着浓浓的俗世悲苦气息……”

俗世悲苦,那是七情气息。

“她是不是我姐姐?”

紫霞上仙道:“修仙之人,连肉身都可以抛劫,只要魂魄是她就是你姐姐。”

天赐沉声道:“怕是她吃过不少苦头,所以才对自己的事一字不提。”

越是这样,他心里不好受,想来姐姐九音与母亲婵娟心里也不好受。

天赐见凤九睡熟,回大殿见婵娟。

凤九醒来时已是次日。

她站在窗前,出了阁楼,刚出来就见天赐与水德二人立在外头,冲着她傻笑。

“你们有事?”

天赐道:“我想带姐姐一游这方小天地。”

凤九粲然笑道:“方圆二百里,除了此处有山庄,山那边有两个小山村,里头住了三十几户仙民,种仙蔬、种仙稻,亦有仙果、养蚕、织仙裳。”

水德微诧:“九音姐姐已经瞧看过了?”

“地方不大,有方圆百里,亦只此处有人烟,再往远处,就是树林、草原,连只飞禽、走兽都没有。师兄说,要给我炼一个这样的地方,也没问他炼得怎么样。”她微微一笑,“我要去与母亲辞别。”

“姐姐要离开?”

凤九道:“父亲闭关,只怕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而你们若要出去,必要先与父亲商量。敖杰还是天帝,火正、水狂还是天王,而他掌理仙界已有一千五百年之久,父亲那里定有一番谋划。我亦要闭关修炼,想要保护别人,先得保护好自己。”

她明明瞧上去的年纪比他们还小些,说的话却带着一股阅尽沧桑之感。

凤九去了大殿,与婵娟说了自己今日要离开,而她亦要回去闭关之事。

婵娟没有挽留,只是叮嘱她保重。

凤九给了婵娟两株极品悟道茶、三株上品悟道茶,又一株上品胭脂神树、一株上品香膏神树,再有一百株冰肌玉骨仙草,又有一株上品生肌果树等,还有好些仙玉。

婵娟看到这些仙草神树时,面露诧容,“你去过妖魔域?”

“去过两次,两次都是为了夺醉莲。母亲保重,阿九改日再来瞧你。”

凤九离开了,没有说更多的话。

突然间与亲人相聚,喜悦之后,是淡淡的忧伤。

无论当年婵娟是出于怎样的想法将她留下,要说不怪他们,她还是做不到。

她曾为父母的离去伤心了许久,突然之间知道他们还在,可他们却选择留下了她。

如果,她在母亲的陪伴下长大,是否会固执地爱上帝川。

义父是男子,无论告诉她更多感情上的事,她一个人在感情上撞得头破血流,伤得无法回头。

父母于她,更像是一个符号,与木毅为她做的一切相比,他们爱得更为轻浅。

凤九出了空间,眼泪再也控抑不住地滑落,道不清悲喜,说不出心酸。每迈一步,就有一滴泪飞落而下,一落下,立时消散无形,刚迈下圣池大殿中仙阁的玉阶,就见木荣一脸心疼地凝望着她。

“阿九,怎了?”

“师兄,当年你父亲飞升神界,你有怪过他吗?”

木荣道:“父亲一早告诉我,他能去神界,可我得凭自己的修炼才能得到飞升的机会。”

冰雪神树飞升,与木荣说过,亦有过道别。可她的父母离开,却没告诉他们实情决然而去,让她独自神伤。

在她万世轮回的痛苦中,她还曾回味如果父母活着,是否会出现?他们将自己封印在一方小天地间,过着他们悠然自得的生活。

凤九呢喃道:“父母的突然离开,我以为他们殒落,以为他们魂飞魄散,可今日突然知晓真相,再见亲人,高兴过后还有怅惆、心酸,说我不怪他们,我做不到。师兄,我不再是九音,也不再是他们的女儿,对我而言,他们只是天帝天后。”

“阿九,只要你高兴,你怎么做都好。他们的女儿,早已在东冥界万世轮回后灰飞湮灭,现在的你并不是他们的女儿九音,你是凤九,是我的师妹,是父王的弟子。”

“师兄,我好难受,我只想哭……”她拥住了木荣,眼泪肆意地滑落,静静地享受着他带给她的安全、平静。

木荣轻声道:“水柔公主来了,圣池大殿是东极仙境的秘境,我想将戒指带去我屋里,让她见见水夫人。”

“也好。”凤九指了一下仙阁,“戒指就放在屋里,师兄带在身边,我想去圣池修炼。你告诉我母亲与里面所有的人,九音在万世轮回后灰飞湮灭,我只是一缕天地间生成的圣魂,因无意间得到了她的一抹魂魄,拥有了九音的一些记忆。”

木荣道:“你不打算认他们?”

凤九勾唇苦笑,“现在这样挺好,我有你,有师父,你们就是我最亲的人。我不想再做九音,更不想与帝川或其他人有任何纠结。师兄,你代我把我的意思告诉他们罢,就说我不想冒充他们的女儿。”

她开启机关,步入圣池底。

金仙玉榻上,木毅静静地躺在上面,年年岁岁,时光久远,亦不知过了多久,凤九在一侧坐下:“义父,父亲母亲并未殒落,我高兴却也觉得辛酸。他们欺瞒我们,在我们为他们伤心的时候,他们在一方小天地里过着安稳而平静的生活。义父,也许我还是做你的弟子更好,我不想与他们相认,我现在是凤九,再不是九音。师父,阿九好累,想在你的身边好好的睡一觉。”

凤九趴在木毅的身边,昏昏睡熟,无论是曾经的九音亦或是她,早已经拿木毅当成最信任的亲人。她不知道睡了多久,待醒来时,她进入五彩墟洞盘腿修炼。

时间,在一点点地过去。

凤九忘了时间,亦忘了空间,用潜心修炼,来忘掉天宇婵娟欺瞒她的事,眼皮跳了几下,她用手揪了一下眼皮,继续打座修炼。

*

木荣带着空间戒指回到东极仙君府,着永明将水柔请到大殿议事。

木荣斥退左右,未说多话,学着凤九的样子开启了戒指,领水柔进了空间。

水柔见到水夫人,惊愕不已:“母亲!”

“柔柔,母亲与你弟弟还活着。”

水夫人将水德介绍给水柔。

一家相聚,自是一番欢喜。

而这边,木荣私下见了婵娟与天赐母子,说了凤九不是九音,只是在九音魂飞魄散之时,凤九吸了九音的一点魂魄碎片,故而她拥有九音的些许记忆。

婵娟悲伤惆怅,“九音没了?”

木荣肯定地点头。

婵娟的泪,无声滑落而下。

天赐久久沉默不语,他还以为凤九就是九音,现下才知道不是。九音真的魂飞魄散,灰飞烟灭,而她在历经万世凄苦磨难后化为虚无。凤九只是一抹天地间新生的圣魂,因她是新生的,所以她会很瞌睡,会睡觉、会休息。

水柔正与母亲弟弟叙离别之情,又从水夫人那儿得晓当年水狂与火正、敖杰等人联手背叛天帝,趁天帝受伤,反叛仙庭,强夺天帝之位与水放的北极天王之位。

听母亲讲罢,水柔久久地陷入沉思,若干年来,她竟视仇为父,敬仇为母,当仇为天地间最亲的亲人。

水夫人又问了关于九音的事。

水柔语调沉重,将九音万世轮回,最终寿尽,魂飞魄散,只在冥界留下一个万世仙的传说,其间少不得说九音因一世比一世凄惨的死法,最终疯癫痴傻,忘却自己的身份与名字,却独记得帝川之名,在忘川河畔留下一条石河,块块刻着帝川之名。后来,又听闻忘川河与石河之尽头有一片七情湖,相传是九音万世轮回中七情之泪化成,能灼伤灵魂,天地间只有修为极高的仙人不会被其七情水所伤。

水德很是震撼:世间还有这样痴情的女子,即便万世轮回,即便灰飞烟灭,也不懊悔自己深爱过、痛苦过,只留下一个关于万世仙的传说,直至魂飞魄散,亦只是最真心的祝福,没学会恶毒,没学会狠辣,便悄然消失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