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筹坐在华藻阁,面露疑色:“公主要离开赵都?”

凤九勾唇,“我去晋国京城办些事。”

文筹问:“公主,你……你不去军中做军师?”

凤九微微抬起下颌,“我去京城是攻晋国。阿筹,你说这次让晋国不动刀兵献上两地如何?”

文筹连连摇头。

晋帝若想献城,早就这么做了,更不会在与赵国毗邻的城池上派上重兵,这一次是烈血军、神勇军偿。

凤九道:“我知你不信,但我做的是真,不试怎么知道不成功,况且现下,天时、地利、人和皆有。阿筹只需做一件事。”

“请公主明言!”

凤九想了一阵,“白真大师的世交侄孙夜曜,是赵都鲤鱼镇夜家庄人氏,我前儿去吃喜酒,观此人英武,中气十足,瞧着武功不错。

功勋后人助赵国一统江山后,终要隐居世外,还得让赵国拥有一批可用武将。此人可用,我已给此人写了荐信,你多多留意。你是当朝丞相,对任人用人上能说上话,不妨由你出面引荐朝廷。若他日立下军功,还请你在赵帝面前帮他美言。

你们要记得培养能够为打下江山后派上用场的武将,亦得有能办成大事的能臣、贤臣。否则他日一旦离开,留给赵帝父子的就是一个难以维持的局面。

还有,若此次我能和平促成赵国一统豫徽秦三地,我要你说服赵帝,给晋国一批文人武将一个公平用人的机会。另外此次我入晋国京城,准备收复未名宗,进而想说服晋帝归顺赵国,若是不然,我自有其他法子出手。

沐家人里,我希望赵帝能保全沐元济的孙儿沐世安一家五口,沐元济曾是扬名天下的赫赫战将,沐世安不可杀!

若赵帝问你原因,你告诉他,沐令山当年不是战死沙场,而是搬师途中遇到流沙塌方埋于栖凤坡。此地乃是人间凤脉之地,而赵国沐氏皇必出沐令山长子长孙这脉,便是沐世安这脉。一旦杀掉沐世安,赵国皇家的子嗣将受重创,赵家天子、沐家后,赵氏皇朝的兴国明君必是沐氏皇后与赵家君王所出。

你得谏言:为了赵国江山,就以沐元济、沐盛昌父子二人英勇、忠君为名,封沐世安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这是赵国的恩赏,更是给未来皇后的体面。若赵帝不放心沐世安,可下令将咸城、前周荣国公府萧家的府邸赏赐下去,在咸城再赏些田庄店铺,让沐世安一脉的后嗣子孙在咸城繁衍生息。

沐世安因祖上葬于人间凤脉,家中女儿个个尊贵,注定要出四位皇后:一个是创兴明君的生母,她会是千古贤后;在她仙逝三十多年后,赵国皇家将会诞生一位天生紫眸的皇子皇孙,此子乃盛世明君,当娶沐氏嫡女为结发嫡妻;第三位,乃守成君王之帝,将在上一位沐氏皇后逝世十二年后嫁入皇家;第四位,二百年后太后垂帘当政,沐氏嫡女当嫁幼帝为妻,可助赵氏得保江山不落外戚之人。

沐家四女,分别代表的是赵氏几百年江山里的创兴、盛世、守成和中兴之势,你告知赵帝,令他将此作为皇家口耳相传的隐秘留给后嗣。

其他沐氏女不可嫁入皇宫,亦不得嫁予帝王皇子,娶沐氏女必为正室,否则必乱深宫、牵累朝政。”

文筹揖手,“筹定遵公主所言。”

如果没有凤九大闹终南山,他不会这么坚信。

凤九的修为高出文筹预想,由不得他不信。

凤九垂眸时,想着自己那时灵时不灵的占卜之术,但她连占三卦,却有两卦一样的,她想保住沐家一脉骨血,就算是卦相错了,也必须硬着头皮走下去,她着实不忍看沐家后继无人。

至于其他人,在不晓真相前,是喜欢的,当撕破了伪装的外衣,反而一切都是阴谋,那些所有的好感亦都烟消云散。

沐家最可爱的人是沐元济父子,也是沐世安这脉。

*

凤九与白真夜行仙舟,白骑骏马,几日后抵达晋国京城。

这次,凤九带着金轮住到了报国寺香客房。

十月的清晨,天气转冷,有丝丝缕缕的薄雾,万年青树叶上有细小的露珠。

凤九静立在香客院前,似在赏景。

不远处,着侍女打扮的火霜提着食盒眺望过来,嘴角噙笑,近了跟前微微福身。

凤九问道:“梦周死了?”

“是。”

“你杀的?”

“不算我杀的,我赶到太清宫时,他已中毒,只余一口气,我不过是在他咽气之下取下了他的人头,姐姐的许诺太大,仙岛几十年前收俗世弟子付出的代价太大。”

她不会同意再带俗世之人进入仙岛。

“是谁下的毒?”

“姐姐修为高深,定能推算得出来。”

“猜是一回事,事实是另一回事,你直接说吧。”

有时候,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何况是猜到。

火霜道:“申半仙。是他发现梦周想夺舍他的躯体,先下手为强,恐怕姐姐更想不到,申半仙的真实身份……”

她原想卖一个关子,凤九的眸光一凝,火霜继续道:“申半仙是赵帝的兄长名破,字承载。听闻三岁时被人从深宫中盗走而失踪。申半仙想去赵国认亲,却又想助赵帝得到晋国的江山。”

申半仙有此犹豫自有他的道理,他要回赵国认亲,总要给自家的家人送一个见面厚礼,这样他才不愧是赵国皇室的嫡长子。

“你安排我与申半仙见个面,定下谋略,我自有法子与赵国取得联系。豫徽秦三地能不动一兵一卒得到自是最好,若有人在晋宫做内应,这事就成了一半。”

火霜心下虚惊一场,她还以为凤九的到来是为了梁宗卿,着实是梁宗卿前不久带着妻子住进来,而凤九便到了。

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姐姐,你有没有什么宝贝,给男人吃了,就可以爱上那个女人的。”

凤九一惊,直勾勾地盯着火霜。

火霜故作羞涩,垂着头,扭扭抳抳地道:“我那么喜欢他,为了他,都给他做丫头了,可他心里就只喜欢他的妻子冯芙,连正眼都不曾瞧我一眼。”

火霜装得很好,一个满腹委屈小姑娘的样子扮得淋漓尽致,时不时眼梢含春。

凤九心下一痛,她一直不敢直面梁宗卿,而今同在报国寺,她都不曾迈出那一步,不能再拖了,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挑明了话,让梁宗卿自己选。

如果他爱她,选她,就算是为他颠覆所有又如何?

“冯芙是谁?”

火霜更委屈了,娇嗔道:“姐姐,你一点都不关心我,他府里发生了好多事。晋帝夫妇认定他妻子是灾星,宫里又说与他妻子同时出生的还有一个孪生姐姐,喏,就是在赤胆军中出现的那个有孕女子,总之说来话长……”

火霜索性长话短说,把近来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虽然简单,但思路却很明晰,该说的一点不少,不该说的一个字没有。

“他妻子一降再降,被皇家抛弃,甚至皇后还令内务府收回了慎县主所有的嫁妆,可他还说,不管他妻子是公主还是郡主、县主,亦或是平民女子,一生一世都是他的妻子。

姐姐,那个女人有什么好?就是个祸害,论容貌,还没我漂亮;论身材,更是不如我的,可他就是为她着了迷,非她不可,连正眼都不看我,我要服侍他妻子,有时候说他妻子一句,他就凶我。

上回,就因我说了他妻子一两句,他就扇我一耳光,我被他打,我该生气,可该死的,我居然不争气,还觉得他打我的样子好有气概哦……

姐姐,我是不是爱得太深了,他那样对我,我还是放下他……呜呜,有时候,霜儿都想忘了他算了,可怎么也忘不掉,越是想忘越忘不掉,还拼命地想要看到他……

可他呢,全然不懂霜儿的心,还说霜儿不是真喜欢他,我为了他,自由自在的日子不要,入府当丫头……”

火霜像个满腹牢***的小怨女,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在凤九瞧她时,她就是一个深陷情海、不可自拔的纯真姑娘,待凤九不瞧发呆时,她就露出两分阴谋得逞的欢喜,只是那喜色片刻即逝,而凤九从来没有看到。

“姐姐,冯芙早前对他百般羞辱、刁难,他对她更是宠溺非常。现在冯芙没嫁妆,只一个县主的空头封号,可他还是对她好,一日三餐必要亲自过问,夜里给冯芙读史记,白天带冯芙去悟明大师那儿听经解心结。

冯芙都说不喜欢他,可他还不死心。我这么个大活人摆在他面前,他就是看不见,看不到我的伤心,看不到我每次瞧见他受伤,瞧他难过有多难受……”

凤九打断她的话,“你不是给你主子取斋饭,再不回去就该凉了。”

“他正给她读佛经呢,我要是回去太快,打扰他们二人恩爱,他又该凶我了,反正他们的香客房有红泥炉子,放锅里热热就是,我怕他凶我。”

凤九轻吁了一口气,“看似无情却有情,他既不喜欢你,你就放下吧。”

“姐姐又没有喜欢过一个人,哪里知道想忘却忘不掉的痛苦。不与你说了,说了你也不懂。”火霜故作很生气,就像是凤九要拉她回去,不许她再留在梁宗卿身边,气哼哼地走了。

凤九望着火霜的背影,爱上梁宗卿,即便是苦,火霜也吃得甘之如饴。如果她夺走了梁宗卿……

不,不会的!

她怎能抢火霜喜欢的人。

她只是在梦里爱上了一个男人。

可是,不寻梁宗卿问过明白,她还是不甘心。

凤九唤了金轮,去禅房找白真悟明,白真一个人在下棋,自己跟自己下,悟明则在一边抄佛经,这佛经是白真从终南山藏书室里带回来的。

二位大师见凤九到了,起身行礼。

凤九笑道:“白真大师更痴迷棋艺,悟明大师很喜欢书籍,你们真真特别。”她落座在白真大师的对面,执起一子,很快落定,两个人不紧不慢地下着。

悟明大师搁下手里的笔,静立旁边,白真入寺就告诉他,凤九是蓬莱仙岛的公主,对外的身份是女神谋,她不想太张扬,就是女神谋身份而今也是名动天下。

凤九打趣道:“大师不需要准备佛经,过几日可是要去超渡亡魂。”

悟明没听到这事,道:“白真师兄对这种经文最是熟悉。”

凤九道:“这事儿可不轻。”她后面的一句话,立时让悟明吓了一跳:“那可是下地府超渡亡魂。”

悟明以为听错了。

白真气定神闲,“公主可预备好了?”

“这种事,我交给金轮预备。”

入地府,先布法阵,再以法器相护,还得有可靠的人护法,护法必须一日十二个时辰守在法阵外,其间不能出现任何差漏,更得严防严守。

“我现下还有要紧事,凤九这性子不知是淡泊还是不晓天高地厚,而今意想天开,想如江南那边不费一兵一卒和平取得秦豫徽三地。”

白真问道:“公主找到法子了?”

“法子总是设法想来的。”凤九落定一子,“明日我会离开寺中办些私事,几日后定会归来。”

她近来一直很纠结,沐容时创下的一切,现在要亲手颠覆、毁去,她不愿意,可是天下一统已逞大势。真命天子是赵熹,不是沐家人,即便修仙之人多是逆天改命,可在这东洲大陆的天下苍生面前,她却必须做一个顺应时势、顺应天意的人。

也许,她凤九在骨子里就是一个无情无义之人。

她甚至觉得自己是虚伪的,一面无情地在战场杀戮,一面却要入地府给亡魂超渡。

做大事者,不拘小节。

在一统天下的大情势下,有一些伤亡是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