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撩起院中树叶窸窸窣窣,张氏更是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张口想要叫骂,谢逸却仍旧兀自不笑不怒,就这么静静地坐在轮椅之上,浅笑凝眸,可就是那一眼却让张氏声音骤然哽噎喉间,双眸圆瞪,恶狠狠地打了个寒颤,一股寒凉从脚底直浮上心头,她抬手直指谢逸,双唇被气得发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们谢家的人怎么样,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至于那些想要教训别人的,还是先端盆凉水照照自己。”谢逸嘴角微微勾着,语气是惯常的平静,古井微澜,“药老,我们走!”

张氏虽然并不十分聪明,但骂人的话却还是能听懂的,看着谢逸的背,骂人的话刚浮上舌尖,可想到刚才他那冷冷的眸色,顿时不由自主地将话给咽了回去。

谢玮远远地看到这一幕,嚅了嚅唇,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只是从那紧皱的眉头却能够看出他的心里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别让旁人以为我们谢家的人是软柿子!”瞧着谢玮那副模样,谢逸只是轻描淡写地扫过他的脸;谢玮见状身子僵直了下,侧过身子让开大门。

药老也是抬手在谢玮的肩膀上狠狠地拍了两下。

“快看看情况如何了?”谢逸瞧着躺在床上,瞧着虽然明显已经是被清理过了的,可那脸上的青青紫紫越发的明显,瞧着便触目惊心,不用想都知道动手的人定然是用尽了全力的。

药老身子也是一僵,这些年谢逸、流枫受伤早就已经是家常便饭,当然很多时候并没有让谢安和陆氏夫妻知晓,弄起这些伤势来简直如鱼得水,用尽捞起谢臻被断的胳膊,扬手反推,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一气呵成。只听到空中传来“咔擦”一声轻响,他这才松了口气转头瞧着仍旧愣怔的谢玮,“玮小子,下次对自己的儿子可别这么狠心,如果力道再重三分,这条手臂可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谢玮却仍旧是沉默。

“放心,都是皮外伤并不严重。”药老给谢臻把完脉处理好伤口之后这才淡淡道,转头看向谢逸,“不过顾家那小子可真不是盖的,你瞧瞧这脸上的伤,怕谁得休养好长一段时间了。”不过越是这样他就越是担心顾瑾汐,除非是顾瑾汐真的被伤了,不然顾子骞绝对不会如此暴走。说到最后,药老的嗓音也不由得低沉了下去,“我想去趟蘅芜苑顾家。”

谢逸闻言,身子顿时怔了下,眉宇微微颦蹙着,“可是……”往日的蘅芜苑至少姐姐对他们是欢迎的,汐儿那丫头也是个嘴硬心软的,可现在,他转头看向谢臻,他做出这样的事情,连素来温婉柔和的姐姐都接受不了,如何让汐儿接受?

“没什么好可是的。”药老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抬眸望着窗外,似是轻叹,又似是带着浓浓的希翼,在转头看向谢逸时,眼神满是凝重,“顾丫头是我们药家如今我所知道唯一存世的传人了。”那样的语气,带着浓浓的感慨和惋惜,“她的天分甚至超过我们药家任何一个人,我想若非这样,少主也不会将药家的绝学外传。”纵然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顾瑾汐所会的针阵之法并非完全,独自背负一个家族的日子太难熬了,“既然是我们药家的晚辈,我就应该去看看的。”

“……”谢逸闻言,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担忧,单手摩挲着轮椅的扶手,双眸如水,古井无波,似是思索,又好似愣怔。

良久,久到甚至药老都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谢逸这才低下头沉沉道,“这样也好,汐儿的身子本就不好,去看看,也好让我们知道。”可是知道以后呢?虽然并没有在府上,但顾子骞和苏怡说出的那些绝情的话他却是知道的。

“少爷放心!”药老手脚麻利地收拾着桌上因为给谢臻疗伤所摊开的那些药罐、玉瓶。

似是想到什么,谢逸猛的转头看向药老,“我记得当年的药家家主,代代都是高手,可汐儿为何……”既然是继承了药家的绝学,可为什么顾瑾汐手无缚鸡之力,根本不像是会武功的模样。

“……”药老闻言,身子顿时僵了下,嚅了嚅唇,沉沉地叹了口气,“这也是老头子所不明白的地方。药家的针法太过损耗心力,如果施针之人没有相应的心力支持,真的很难。”

顾瑾汐区区女子之身竟然能撑着疲累而又孱弱的身子前后不到半年进行三次大的施针,连药老都感到惊叹;饶是当年的药家怕是也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更何况他们药家所有学习针阵之法的人都必须休养与之相应的养身之术,但那养身之术他并不知道,怕是早已经随着那场大火被付之一炬了。

谢逸闻言,面色顿时就沉了下来,“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哎!”药老沉沉地叹了口气,“难!医者修炼不需要多深厚的内力,养身一道跪在天人合一,贵在气神相通。”就算现在找到了那养身之术的修炼之法,可顾瑾汐早已经过了修炼的最佳时间,就算是他们药家人,也是需要自幼进行就开始学习吐纳吸气的。以顾瑾汐现在的状况,除非她拥有深厚的内力底子,还有非同寻常的悟性;或许能够创造奇迹,可现在心法早已经失传,所有的一切不过妄谈罢了。

“如果醍醐灌顶呢?”谢逸贝齿轻咬下唇,语气古井无波可说出的话却是让房间里的另外两人都不由得心惊胆寒。

药老双眸圆瞪,凝着谢逸,“顾丫头身子孱弱不可能经受得了庞大内力猛然倾灌,少爷您可别做傻事!”

“就算真的要做也应该让我来。”始终沉默的谢玮终于开口,语气沉沉,他眸色暗了暗,陡然像是想到什么,从怀里掏出一本陈旧得发黄的羊皮卷交给药老,“这件事情是我对不起顾丫头,刚才听药老提及天人合一,我想……这个或许对顾丫头有用。”

“这……这……”

药老看着那发黄的羊皮卷,双手捧着,眼泪顺着眼角,不由得老泪纵横,他脸上带着浓浓的不敢置信,“大少爷,这个东西你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嗯?”谢玮素来是个沉默的人,瞧着药老那竟然激动得落泪,眉头紧皱,“当年寻找妹妹的时候,瞧着特别从一个小贩手上淘来的。只瞧着特别,所以就留了下来。”

“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药老闻言,脸上的泪不断的往外,皱纹横生的脸上满是激动,陡然他又痴痴地笑了起来,带着悲恸而又失落,“我还以为,我还以为能找到药家的幸存者,呵,呵呵……”他痴痴地低笑出声,到底是他痴了,皇家要对他们药家动手,怎么会留下药家的活口,有自己已经是例外;少主能逃走还能留下传人就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药老,您没事吧?”谢逸眉头微微颦蹙着,视线落在那发黄的羊皮卷上,转头凝着谢玮,眼底充斥着浓浓的疑惑之色。

谢玮见状,薄唇嚅了嚅唇,“那上面记载的应该也是一种内家心法,只是与平常的修炼内力不同,倒是跟药老所说的天人合一,气神相通契合。”

“谢谢,谢谢!”药老薄唇微微抿着,“虽然是残卷,并不完整,但这的确是当年我们药家的养身心法,只要有这个,让顾丫头学会吐纳养身,纵然无法与历代药家家主相比,至少,至少身子不会这么孱弱,动辄伤及心脉了。大少爷,谢谢你,我替顾丫头谢谢你!”

“本就是我们谢家欠她的。”谢玮低下头,脸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臻儿做出这种糊涂的事情,我……”

谢逸闻言,不知道为什么猛然就松了口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大哥你也不要想太多了。”

“……”

眼看着药老神色激动地提着药箱离开,谢逸转头看着谢玮,激动退却,如今谢家的状况却是得好好的考量考量了,尤其是耿家的那些人并不好打发。

“耿家,你打算如何?”低头垂眸许久,谢逸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谢玮眸色沉沉,单手搭在茶几上端起那早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厚实的唇紧紧地抿着,沉沉地呼出口浊气,“一人做事一人当,耿家的事情,我自己处理就好。”

“可现在的耿家怕不是冲着你来的。”谢逸转头望着窗外那暗沉沉的天气,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沉闷压抑;其实他们心中都非常的明白,不好处理的不是耿家,而是当初指使耿家对他们谢家动手的幕后黑手。尤其只要想到苏怡失踪后,他们谢家竟然连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甚至连当年他们以那样近乎屈辱的方式让谢玮离开谢家,以为能够脱离那个人的监控,以为这样就能找到苏怡,可是没想到竟然连耿家都是那人手中的棋子。

明明都在丽城,同城生活数载,明明彼此都知晓彼此的名字,可却就是查不到事情的真相,这其中定然不是那么简单的。耿家到底有多少人参与其中,到底知道多少?为什么要针对他们谢家,难道就仅仅只因为谢家三朝帝师,名望太盛?不,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的。可现在的谢家,不管谢逸怎么想都想不到到底有什么值得那个人如此大动干戈,甚至筹谋十余载。

在谢逸思考的同时,谢玮也在不停的思索着。

直到门外的喧嚣打破两人之间的平静。

“谢玮你给我出来,你出来!”张氏那宛若泼妇骂街般的嗓音,怕是整个谢府都能听到她那尖利又刺耳的声音,还在不断的大吵大闹着,“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儿狼,欺负我女儿也就算了,连自己的儿女都不放过,你还是不是人呐,啊?”

“谢玮你出来,出来!”在看到谢琦的侧脸时,张氏顿时就怒不可遏地冲了出来,朝着旁边站着的如花似玉道,“将门给本夫人撞开,本夫人还就不信这世上没有天理了!”

如花和似玉闻言,身子顿时颤了颤,低下头,瑟瑟发抖却什么都不敢说,也不敢动。

“怎么,听不到本夫人的话是不是?”张氏瞪着两个丫鬟。

耿青柏见状面色难看,皱了皱眉头,“张氏那就少说两句吧。”

“少说两句,我凭什么要少说两句?”张氏恶狠狠地瞪了耿青柏一眼,没好气地道,“现在是咱们的女儿受了欺负,难道你就不心疼吗?耿青柏,你这个没良心的,说,你是不是还想着宜春楼的那个狐狸精,怎么想摆脱了我们母女跟那个狐狸精双宿双飞?”

耿青柏听着张氏越说越是难听,越说越是离谱,“胡扯!”

“哼,别以为老娘不知道,还想给那个狐狸精赎身,当真以为老娘是吃素的不成?”张氏骂骂咧咧,转头恶狠狠地瞪着耿青柏,“我告诉你耿青柏,只要有老娘在一日,那个狐狸精就休想进耿家的大门!”

“你说够了没有?”耿青柏面色铁青,平日在丽城在耿家这些话骂骂咧咧的也就算了,可现在是在谢家,这些话说出来,让谢家的人怎么看他?

尤其是看到站在旁边来来往往低着头或交头接耳或面带微笑的丫鬟小厮,总以为他们是在嘲笑自己,耿青柏面色难看,狠狠地一甩宽袖,“行,你闹,你闹,我倒要看看你还能闹出什么来!”

“哼!”张氏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转头看着如花和似玉,“怎么,他给你不懂本夫人的话是不是,让你们把门给本夫人撞开,本夫人就不信了!”

“奴婢们不敢!”如花和似玉顿时跪倒在地,在耿家的这些年,她们自然明白张氏的性格;可去撞大少爷的门,那可是小少爷亲自关上的。

来谢家的时间虽然不长,可她们却非常的明白,得罪了大少爷可能没什么,毕竟大少爷从来都不是说人好坏也并不爱惩罚下人,可得罪了小少爷,那事情就大了。小少爷的脾气瞧着是好,可他就光是那么浅笑着看着你,就足够让人觉得心里发毛抓狂了。

“两个废物!”张氏恶狠狠地瞪了两个丫鬟一眼,亲自走到那门前,“老娘今天就还不信了,你们不撞,老娘自己来!谢玮,谢玮你给老娘出来,出来!”

“这都说虎毒还不食子,可你呢,连自己的儿女都不放过,你简直连畜生都不如,你……”

听着门外的动静,还有张氏那越来越难以入耳的骂骂咧咧,谢逸眉头紧皱,面色也越发的难看,双眼微微眯着,若有似无的戾气从眉宇间渐渐弥散开来。

谢玮见状,心猛然沉了沉,闭上眼深吸口气,兀自起身,“我出去看看。”

“一起吧!”谢逸薄唇微微抿着,这件事情已经不仅仅是谢玮一个人的事情,涉及到的是整个谢家,在他们谢家嚣张如斯,当真以为他们谢家无人了不成?

“可是……”谢玮看着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弟弟,心疼并不谢安和陆氏夫妇要少。自己的弟弟妹妹,一个自幼失踪沦为孤女,一个双腿不行终身轮椅,只有他,至少是完好无损,至少是安安全全的活到了现在,有些事情注定是要他承受的,他是大哥,就得担起这两个字应该有的责任。

“没什么好可是的。”谢逸低首垂眸,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冷笑。纵然明白在耿家大哥的日子并不好过,可他就是想看看,这些无耻的耿家之人究竟能无耻到什么地步。

“谢玮你给我出来,你出来!”张氏仍旧不断地叫嚣着,门被敲得啪啪作响。旁边如花、似玉两个丫鬟踯躅不敢上前,张氏那张牙舞爪的模样更是,连耿青柏都眉头紧皱,“张氏,你闹够了没有?”

张氏闻言,双眸圆瞪,“耿青柏你什么意思啊你,我们的女儿现在舌头被人割了,还成了那副模样,难道他谢玮没有责任,难道他们谢家没有责任?我女儿从丽城出来的时候那可是好好的!别以为他们谢家什么狗屁三朝帝师就能草菅人命了,哼,都说人在做天在看,就是他们谢家亏心事做的太多所以才招天灾,祠堂被烧,那是活该……”

“砰——”

活该两个字尚未落地,猛然紧闭的房门大门被打开。

看到谢玮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谢逸走出来的时候,张氏顿时嚅了嚅唇,将还没有说出口的话给咽了回去,想到刚才谢逸那凉凉好似从地狱发出来冰冷眸光,她嗫嗫嚅嚅,“别,别以为这里是谢家你们就,就能不讲道理了。我们家琴,琴儿可是在你们谢家出的事……”

“那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好女儿做了什么?”谢逸嘴角微微勾着抬起头,眉间那颗朱砂闪烁流华,趁着他苍白的面色越发的红艳妖冶。

“你……你……”被谢逸那好似千年寒冰里透出来的视线给怔得说不出话来,张氏只觉得好似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嗓子眼儿上一般。

“就算琴儿有千般错,你们也不能这样毁人身体吧。”耿青柏面色沉沉,眉宇微微颦蹙着,“还有琦儿,琴儿是有错,琦儿没有错吧?她一个女儿家,你们怎么忍心那么对她?”

谢玮闻言眉宇微微颦蹙着。

倒是谢逸微微抬眸,眼角扫过站在张氏和耿青柏身后,倚在耿亭匀身旁头上的纱布已经完全被解开,脸上那原本血肉翻飞的伤口已经结痂,只是透着黑色,让人觉得异常的狰狞,耿亭匀眼底带着浓浓的心疼,似乎在安慰着什么。

觉察到谢逸的视线,谢琦身子微微颤了颤,不自觉地往耿亭匀的怀中又缩了缩。

“你这么瞪着琦儿做什么?哼,往日是没有人跟他们撑腰,现在我们耿家的人来了,你别想在欺负她,当真以为我们耿家无人了不成?”张氏见状,顿时又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双手叉腰活脱脱的市井泼妇般。

“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