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朗的嗓子,单瘦的身姿,面如冠玉,迎着阳光和微风。

顾瑾汐薄唇微微抿着,眸色也在不经意间变得深邃,低下头,眼神闪了闪,并没有接他的话。对谢逸,她的心里是有着不同于旁人的亲近感,但这种感觉,在前世经历过那样痛苦非人折磨的顾瑾汐看来,并不算什么。就算血脉相连的兄妹都有可能反目成仇,跟何况是这缺失了三十余年的亲情。

纵然心中明白谢家对苏怡是真的愧疚,也是真的想要找回来,但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外一回事。至少在谢家没有在耿氏的问题上拿出一个彻彻底底的态度和方案之前,她不会想要苏怡认祖归宗。

“二弟,你这刚清醒身子还没大好呢怎么就出门了,这若是再招了风可……”耿氏闻言,瞧着顾瑾汐低头的模样,以为谢逸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心里不禁有三分窃喜赶紧开口道;眼角挂着顾瑾汐,竟然有了三分挑衅的色彩。

顾瑾汐没好气地轻哼一声,心里却是摇摇头,瞧着挺聪明干练的一个人,脑子里装的都是豆腐渣吗?

谢逸同样是面色不改,仍旧惯常的清冷,惯常的带着浅淡的笑意,嘴角甚至扬起了浅浅的弧度,眸色清澈,只是开口间,语气却是染上了几分清厉,“大嫂慎言。往日也就罢了,如今已经寻回了姐姐,这称呼可不能乱了排行!”

“我……”耿氏闻言,顿时嚅了嚅唇。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耿氏尚未发一语,就被旁边的谢夫人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刚要出口的话又被瞪了回去,只能艰难地吞了口唾沫,面色讪讪地靠在椅背上。谢夫人说着却是转头看向苏怡,脸上带着希翼,又好似透着眸中期盼和祈求般,“怡儿,我,我们……”

“劳谢夫人和谢公子挂怀。”苏怡低下头,神色若有所思着。只是感受到谢逸看向顾瑾汐的眼神中似乎染着点什么特别的情绪,她薄唇微微抿着,颦眉蹙頞,“只是近来发生了太多事情,有些事情还是往后再说吧。至于认祖归宗……”

“姐姐!”谢逸薄唇微微抿着,眉宇颦蹙。

苏怡闻声,身子顿时僵直了下,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这件事情还是往后再说吧,我……让我好好考虑考虑。”

“好,好……”

谢夫人闻言顿时低下头,嘴唇嚅了嚅,眸中甚至已经泛起了点点泪光。

谢逸眼睑低垂,嘴边却是染着一如既往的清浅淡笑,嘴角微弯,带着一股浓浓遗世独立的谪仙味道,“二姐这话说得客气,正所谓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血脉亲缘可不是想断就能断的。”说着,转头看向顾瑾汐。跟顾家打交道久了,他很清楚,与其说服苏怡不如说服顾瑾汐;苏怡明显听顾瑾汐的,而以顾家两兄弟对顾瑾汐的疼爱,自然也不会拂了她的意思,“汐儿,你觉得呢?”

“谢公子素来能说会道,瑾汐嘴笨。”

感受到谢逸看过来的眼神,看似清澈可却透着浓浓的灼热;顾瑾汐的心猛的悬到了嗓子眼,低首垂眸,双手捧着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以此掩饰自己眼底的沉思。

“若是旁人说这句话,谢某倒是会信,可汐儿……”谢逸低下头,流枫立在他身后静静地推着轮椅,整个水榭汀兰临湖的小厅内,就只听到那轮椅与地板摩擦发出的吭哧声。

耿氏有心想说什么,可抬起头看到谢逸那副端严模样,嚅了嚅唇,不由得将到了嗓子眼儿的话又给咽了回去,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似乎对谢逸带着浓浓的戒备,可又好似非常的忌惮一般,这样非同寻常的反应倒是让顾瑾汐来了三分兴趣。难道说这耿氏有什么把柄落到了谢逸的手上?

对耿氏的反应,谢逸似乎非常的满意,凉薄的唇微微眯着,嘴角噙着清寒薄笑,“往日瞧着汐儿变觉得亲切,心中不自觉地多了几份亲近,却原来有些事情冥冥之中早已经注定好了的。”说着,语气不由得有些低沉,带着浓浓的压抑,“当年痛失刚出生的女儿,爹娘也是伤心欲绝。姐姐你如果真的还在怪我们,但爹娘是无辜的,这些年他们从未停止过寻找,你难道真的就不能原谅他们?”

“原谅?”顾瑾汐嘴角微微勾着,转头看向谢逸,“我娘对谢大人和谢夫人的态度如何想必谢家上上下下的人都看得非常的清楚,倒是谢家……”

谢夫人闻言,赶紧开口解释道,“瑾汐,那都是小辈不懂事,你外祖父已经惩罚了他们,难道真的就不能……不能……”说着,又转头看向苏怡,“现在谢煜和谢琦还被你爹关在祠堂,只要你一日不原谅他们,就一日不许他们出来,甚至他还下了死令,不许任何人给他们送餐送被。”

“……”说到这里,耿氏不由得有些动容,“小姑子,就算我这个做嫂子的求你,你就原谅他们吧,我,我保证一定没有下次了,我会好好管教他们的。”

顾瑾汐双手捧着茶杯,眼底飞快地划过一抹精芒,“小辈不懂事?如果小女子没有记错,谢家的煜少爷已经弱冠,眼瞧着是要说亲的年纪,就连贵府的琦小姐也已经及笄,待字闺中了吧。这都是快为人父、为人母的人了,难道一句话就能打发了?”

“汐儿你……”谢夫人闻言,顿时面色不由得有些难看。

“小女子无才无能,不明白谢夫人口中的不懂事究竟是什么意思。”顾瑾汐说着起身,转头迫自己不看谢逸那略微带着失望的眼神,“女儿有些疲乏,先回房休息了。”

看着顾瑾汐饶是强撑着却怎么都掩不去的疲累,眼眶尽是青黑,如果仔细还能看出她眼底弥漫的点点血丝,苏怡点点头,眸中带着浓浓的心疼,“嗯,你累了整夜是该好好休息的。半夏,快,送你家小姐回房。”

“是。”半夏低着头,对耿氏早已经是看不顺眼。

“这长辈还没开口,你这做小辈的却要先行离开,怕是有些不妥吧。”耿氏瞧着苏怡没有半分松口的模样,想到自己那一双仍旧在祠堂受苦的儿女,顿时有些气恼。

顾瑾汐起身,走到耿氏面前的时候身影顿了顿,“我记得谢家大少夫人并不承认我娘的身份,谢家的煜少爷与琦小姐更是早已经挑明了,我们蘅芜苑顾家上杆子的巴结你们谢家。既然这重身份尚未成定局,长辈两个字,怕是谢大少夫人你……担不起!更何况,我蘅芜苑可不欢迎不请自来的客人!”

“你……”耿氏闻言,顿时狠狠地咬着牙,瞪着顾瑾汐,良久转头看向谢夫人,“娘您看看,这就是小姑子教出来的女儿,我哪里说错了……”

苏怡面色越发的难看,“我苏怡的女儿如何轮不到谢家大少夫人来操心。您还是想想怎么教好你自己的儿女吧,至少我的汐儿不会无缘无故地跑到人家家里指责,更不会说出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来,府上还有事情多有不便,几位请吧,杜若送客!”

“谢夫人,谢公子,谢大少夫人,请吧。”杜若闻言,赶紧抄几人做了个请的姿势。

耿氏顿时面色被气得惨白,谢夫人嚅了嚅唇,还想跟苏怡说几句,可想到最近几天发生的事情。因为谢家跟秦氏皇族的关系,今天七皇子府的婚宴他们并未参加,自然也没有机会为顾瑾汐出头,还有上次,因为耿氏拖拖拉拉,自己也是在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了才赶来,在苏怡的心中,或许是他们谢家的诚意不够,毕竟她已经丢了三十几年,往后的日子,父母有没有或许都是一样的。

谢逸深凝了顾瑾汐一眼,低下头轻轻地叹口气,“汐儿的确是累了,先回房好好休息休息吧。改日我在上门拜访。”说着,抬起头看向谢夫人,“娘,我们走吧。”

“诶!”谢夫人点头,只是嗓音却是沉沉的,长长地吐出口浊气。

饶是耿氏还想发难,可看到谢夫人的态度,现在还有谢逸明显是站在顾瑾汐那边的,孤掌难鸣,她只能低着头恨恨地跺了跺脚,最后也跟着追了出去。

“小姐,那耿氏当真可恶。”半夏瞪着耿氏追出去的背影。

“正所谓善恶到头终有报,恶人还须恶人磨。”顾瑾汐低下头,薄唇微微扬起,眼角似笑非笑,“我是真的有些累了,先扶我回房吧。”

“嗯。”半夏点点头,搀扶着顾瑾汐,“小姐您整夜都没有休息,难免脑子有些不太清醒的,奴婢已经吩咐下面的人备好了热水,您沐浴更衣能休息得好些。”

顾瑾汐点点头,对半夏的安排非常满意。

回到房间,在半夏和青黛的服侍下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换上身简单宽大的睡袍,躺在拔步床上,短短片刻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小姐她……”青黛刚将房间内顾瑾汐的衣衫规整好放进衣橱,原本还想说点儿什么,却只看到半夏将食指贴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指了指呼吸漫长显然已经进入沉睡的顾瑾汐,又指了指门口。

青黛立刻会意地点点头。

……

七皇子府上。

在管家的催促下,原本满院的大红喜色在短短的几个时辰内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丝竹管弦,唢呐声乐也全都不再,甚至那喜庆的新房中的东西也在数个时辰之内换上了崭新的。诺大的七皇子府竟是寻不到半点曾经办过喜事的痕迹。

“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打了秦襄个措手不及,所以他这才在当时反应有些愣怔,现在事情已经过去,回过头来细细沉思,这其中似乎有太多的巧合。当初秦楠想跟他合作是想让顾瑾汐易容成淳于韵的模样,可最后怎么会变成了顾瑾澜,还有淳于韵,如果太子想要将人藏起来,怎么会被轻易的寻到。顾瑾汐,顾瑾汐是来参加婚宴的怎么会突然到了南郊?

乐阳低下头,“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嗯?”秦襄抬起头看着乐阳,眉头紧皱,“有话就说。”

“属下以为今天的事情,应该是太子一手安排的。”乐阳抿了抿唇,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早在之前拜堂结束之后……”说着,他艰难的吞了口唾沫,飞快地抬起头看了秦襄一眼,直到确定他的面色没有任何变化之后,这才稍微大了点胆子,接着道,“太子爷曾要求看新娘时,属下就觉得怪异,毕竟这新娘的盖头哪能当众揭开。后来,太子的反应也证实了这一点。”

秦襄闻言,微微颔首,“有道理,可如果是太子做的,他为什么要将事情揭露出来,韵宁郡主可是在他的手上,如果事情败露,到时候淳于泓查出来点蛛丝马迹,他这不是引火烧身吗?”

“……属下愚昧。”乐阳低下头,薄唇微微抿着。

“还有顾瑾汐。”秦襄低下头,心跳不由得快了半拍,甚至说到这个名字,他都不由自主的雀跃。低下头,或许他真的是中了毒,中了顾瑾汐的毒。他低下头,掩饰嘴角那微微苦涩的笑意,“难道你不觉得她和九皇叔出现的时间有些太过巧合了吗?”

乐阳点点头,“这也是属下疑惑的,容属下大胆的猜测,纵然这件事情是太子爷一手策划实施,但顾小姐和睿王爷怕是也早就知晓,甚至利用了这个计划。”

“说下去!”秦襄的面色不由得有些难看,周身散发着浓浓的戾气。

“是,是。”被秦襄那突如其来的戾气震慑,乐阳不觉有些口干舌燥,舌头微微伸出来舔了舔干涩的双唇,喉头滑动,艰难地吞了口唾沫,这才接着道,“您之前说过,太子爷曾经与您提过想以顾小姐易容成韵宁郡主李代桃僵,可为什么最后竟然会变成顾瑾澜,还有太子。他既然敢这么做,自然有了十足的把握,只是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睿王爷会参合其中,或许睿王真的就如同传闻一样,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的……”

秦襄闻言,眉宇微微颦蹙着,只要想到今天这样的局面有可能是顾瑾汐可以算计好的,他的胸口就好似被人狠狠地揪紧,捏成一团般,闷闷的痛。

“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乐阳低下头,以为秦襄说的是太子秦楠,赶紧接口道,“虽然您们是兄弟手足,皇上也正值壮年,但明眼人都能看到太子爷对那个位置志在必得,您如果想要争取,这一战只是早晚的事情罢了。”平日里,那些皇子公主之间的明争暗斗可是不少,只是这次的事情闹得有些太大了。

“咚,咚咚。”

陡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秦襄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传旨公公的一道口谕给召进了皇宫中,金銮殿上。

皇帝气得面色发白,手上捏着御史监送上来的奏折,看着跪在地上行礼的秦楠和秦襄,顿时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将奏折摔倒他们面前,“你们自己看吧!”

“父皇息怒!”兄弟二人异口同声。

“哼,皇家的颜面都给你们丢尽了!”皇帝咬牙切齿,瞪着兄弟二人显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有人参奏太子,为兄不仁竟然对皇弟的新娘子动手。”

秦楠闻声,顿时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匍匐在地上,“父皇明察,这件事情儿臣,儿臣……”

“哼,人证物证聚在,你还敢狡辩吗?”皇帝恶狠狠地瞪了太子一眼,“淳亲王已经向朕提出了彻查此事,还刻意拿历任皇帝的事迹提醒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们让朕怎么办?”

“父皇息怒。”虽然早就明白淳于泓对淳于韵的宠爱,可却万万没有想到淳于泓竟然胆敢公然对皇帝施加压力,想到这里秦楠的心沉了沉,“儿臣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如果父皇真的怀疑可以派人去查,儿臣自立府之后购买的别院都是在宗人府造册登记了的,其中可根本没有城南的别院啊父皇。”

正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对此刻浑身上下有口难辨的秦楠,秦襄并没有半分的同情,更没有丁点儿替他说话的意思,只是静静地跪在那里,看着秦楠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解释着。

皇帝闻言,似乎也有些动摇了,“不管怎么样,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朕给你们七天时间,如果查不出事情的真相,哼!”

“谢父皇!谢父皇!”秦楠闻声,艰难的吞了口唾沫。

七天,至少他还有七天时间将事情的痕迹给抹去,到时候随便推个替罪羊出来就行了,不过这个人选他得好好的想想。

秦襄低下头,“父皇明鉴,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儿臣都不知情。”

“朕乏了,不想再听了。”皇帝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罢了罢手。

杜公公赶紧上前,轻轻地替皇帝揉着太阳穴,抬起头看向秦楠和秦襄,“太子,七皇子,陛下近来因为夏凉惜柔公主的事情已经够头疼的了,您们就别再给陛下添乱了,都回去吧。”

“那父皇您好生歇着,儿臣也静等太子皇兄的交代了。”秦襄转头看向秦楠。

秦楠顿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狠狠地瞪了秦襄一眼,原本还想开口反驳,可是却碍于坐在上面,面色已经非常难看的皇帝,只能将这口气给咽了下来。

“不用等了!”

就在秦襄和秦楠面向皇帝恭谨地后退到了门边,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猛然从宫殿大门那立着的八扇并蒂峰峦型大屏风的后面传来一声带着清厉又透着浓浓不满的嗓音。

皇帝闻声睁眼,入目却是看到淳于泓带着已经环上了一袭宫装罗裙,打扮得异常素净的淳于韵在他们身后的四名侍卫押着两个女子,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顿时他垂下眼睑,眼底飞快地划过一抹不悦。

“大胆淳亲王!”杜公公见状赶紧开口轻喝一声。

“事急从权,毕竟这件事情涉及到韵儿的声誉和名节,我淳亲王府自当年一战,就只剩下我们两个小辈相依为命,还请皇上看在淳于泓一片赤城之心上,原谅小王擅闯金銮殿之罪。”淳于泓说着低下头,只是那语气哪里有半分请罪的模样。

皇帝面色沉沉,“淳亲王想说什么?”

“启禀皇上,这件事情小王已经查得很清楚了。”淳于泓低下头,“府上的丫鬟香兰也已经招供,小王带人在原顾国公府的宜兰园也寻到了顾瑾澜易容用的人皮面具,请皇上过目!”

皇帝闻言,眉宇微微颦蹙着,尾音拉长,“哦?”

“还不快呈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