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夫人盯着她,一字一句道:“锦绣繁华时看不出来,老爷也喜欢。可一旦有个什么,你们妄为长子长嫂,却一丁点儿担子都不肯挑。家里洪水滔天也罢,父母兄弟有难处也罢,只要自己好,别的一概不管!老爷明白了这点,才收了产业,叫我均分。”

梁大奶奶的面孔绷紧发白,过了片刻,她忽扑在自己膝头上,大哭起来:“家里兄弟四个,只他大哥在外头拼死拼活,有什么法子,庶子没有好出路,只能血里火里挣生活!光耀了门楣,体面了父亲兄弟,又挣下大把家产,怜他才三十出头,已满身是伤。天冷腿会疼,天热背上疽伤裂开,下雨天旧伤发疼,浑身上下,竟没一处好的!”

她哭的伤心,跺脚捶胸道:“二弟命好,镇日看书赏花,悠闲自在,自有祖宗的爵位可承继。三弟四弟也是舒舒坦坦的在家,外头有他大哥顶着,谁也不敢小瞧了去……”

梁夫人听的勃然大怒:“说一千道一万,你不过是怕兄弟沾了你们的光,你放心,我们就算大难临头,也有几门能靠的亲戚,讨饭也讨不到你们门口!”

听得‘亲戚’二字,梁大奶奶心头一警,虽说除了自己丈夫,剩下三个梁家子不过都是灯笼货,摆着好看的,可架不住从婆母到两个妯娌,背后都连着厉害的姻亲。

心头一转,她刚抬眼,就见明兰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她顿时缩了脖子。

坐在梁夫人身后的贵妇冷哼一声,“哼,敢情梁家老大是天生天养,不用我姐姐姐夫养育教导,自己从娘胎带了一身好本事,武曲星下凡呢!”

梁大奶奶闷声不响,低下闪着怨愤的眼睛。

看到这里,明兰已觉得索然无味。

有能耐的兄长不愿被无能的弟弟拖后腿,想自负盈亏,没什么不能理解的。梁大夫妇仗着庶强嫡弱,策划此次分家,看老父亡故,嫡母骄傲,另亲朋帮从些许,本来成功率很高,可惜他们忘了一点,破船还有三斤钉。

兄弟们再无能,嫡母再高傲,世族姻亲依旧不容小觑,光是梁夫人和梁二奶奶身后,就有一位两广总督,一个户部侍郎,两个屡出权宦的名门望族,这还没算上盛顾袁三家。

梁府大爷再能干,也不能一股脑儿把这帮人都得罪了罢。

大约胎儿感受到了明兰的无聊,重重动了两下,明兰不妨,轻啊了一声,皱眉捂腹,梁夫人看到,急忙道:“可有什么不妥?”

明兰缓缓抚着肚子,笑道:“无妨,约是坐太久了。”

梁夫人心知不宜叫明兰立刻回去,便转头对墨兰道:“这边后头屋子还算清净,陪你妹子过去歇歇,待缓下来后,再说旁的。”

墨兰柔顺的应了,低头去搀明兰,在旁服侍的小桃很机灵的抢先一步,不着痕迹的从侧边隔开她们,扶着明兰憨笑道:“四姑娘,您前头走罢。”

墨兰看了这主仆俩一眼,莲步轻移,缓缓往后头走去,明兰和小桃跟着,临出偏厅前,还听梁二奶奶的母亲缓缓而言,老太太声音苍老笃定——“要分家,直说就是,何必扯什么嫡母刻薄,白显了小家子气。亲家公的家底,便是一份也很富足的。做小辈的,眼光要放长远,万事留一线才好……”

明兰听的暗暗点头,这番又劝导又威胁,果然厉害。

绕过一架紫檀木玻璃彩绘牡丹如意花样的大屏风,又转了两个拐角,来到一间清雅宽敞的厢房,靠墙设榻,窗边有桌几椅凳,当中一把大大的如意圆桌。

小桃扶明兰靠坐到软榻上,弯腰除鞋,将她双腿抬上榻,低声道:“又肿了呢。”然后轻轻揉着,明兰发出惬意的声音,酸胀的小腿难言舒适。

墨兰坐在明兰对面,看着梁府丫鬟端上热茶点心,然后屏退众人,侧面洞开的炭炉格栅,随着气流涌动,隐隐传来前头厅堂争执的声音。

她淡淡瞥了眼不肯离开的小桃,再看明兰,明兰也在看她,屋里寂静的落针可闻。

她们俩实在太熟了,墨兰装柔弱可怜固然无用,明兰扮老实淳厚也属于白搭。

打过架,吵过嘴,针锋相对过,互相陷害过,到如今,就算不知道对方肚里有几根肠子,至少也知道那肠子的形状颜色。

墨兰轻笑一声,道,“六妹夫又出门了,六妹妹觉着寂寥罢?唉,只盼六妹夫平安回来。”

明兰捧着暖盅,没理会这话,神色悠然道:“我听说,老侯爷过世后,梁伯母便亲自做主,散了姐姐院里好些姑娘。”

墨兰沉下脸色,却忍不住辩解,“相公要守孝三年,没的耽误那些女孩子。”

“——原来如此。”明兰笑笑。

看妹子这神色,墨兰愈发恼恨,婆母对自己不满,明的暗的都示意过了,每每谈及顾家,总要夸两句‘顾侯夫人那样的,才是旺夫益子的有福之人’。

“你们……”墨兰咬了咬唇,“是否觉着我窝囊无用?”

明兰笑眯眯道:“论儿女,论前程,论夫妻情分;大姐姐,五姐姐,还有我,四姐姐自己比比看罢。”

墨兰目露怨恨,站起走近明兰几步,小桃一下跳起来,挡在软榻前,大声道:“四姑娘,你若走近我们姑娘三步之内,奴婢就无礼了!”

她自小身体健壮,这几年又跟顾全几个学了些拳脚,撂倒个把内宅女子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