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四合,天似密网包罗万象。

一盏灯火里是一户人家,或煨语或侬笑,再看浦头镇东南角处的李府内,油灯四燃,一家老少在灯下盈盈笑语。老的慈眉善目,年轻力壮的抱娃弄儿,少的互相追逐打闹。

冯氏对着李陈氏道:“娘,天色不早您歇去吧。”

李陈氏点了点头,这要是搁平常,她是吃了晚饭天稍稍压色便早早躺下了,大清早趁鸡打鸣前去院子里走走。这庄稼人到老了一下子清闲下来,一双手就跟往哪搁都别扭似的。李陈氏对着媳妇道:“得,今儿我先回屋了,你们也早些睡,这几日我瞧着三儿整饬田头里的事惯累的。”

“娘你就别操心这些玩意了,啥事不都有常欣爹担着吗?前儿二姑子送了些正月里晒得酱油肉来,我瞧着肥瘦均匀的,明儿一早叫姆妈蒸了给你下饭。”

老太太一皱眉,口说:“这大清早就吃油腥我老婆子可不习惯,给阿莞她们吃吧。”

陶莞睨了眼口水哈子都要流下来的常欣低低笑了起来,对她道:“晚上都吃了两碗饭了还馋呢?”冯氏中午给常欣禁了食陶莞本想偷偷摸摸顺个人情给她送些吃的过去,没想到吃的没送成倒是被冯氏给训了一通。

都说穷养男富养女,这套路在冯氏身上可不奏效。

常欣眨眨眼,嘟嘴说:“晚上就多喝了些蒲瓜汤,肚里现在还都是水,等会就该饿了。”

陶莞一晕,真是未雨绸缪,小吃货总是有理。

冯氏好笑地看着大女儿一副馋样,对她招招手问道:“中午饿慌了?”

常欣走过去偎在冯氏的膝上,温顺地点头,委屈地说:“娘,下回你还是换别的法子罚我吧,饿得忒不得劲。”

冯氏捏捏她的小鼻子,冲她咧嘴一笑道:“就你知道吃,不让你记着你就总也改不了,下回还得用这招治你。”

“别别别,我再也不敢了。”

“别什么?”李昀撩着袍子走了进来。

常欣抬眼一瞧,见又是个自己怕着的冤家顿时默不作声了。

众人见她憋屈的模样哈哈笑了起来。

被众人笑得恼了常欣在冯氏腿上捶了一下就跑了出去,心想:哼,一屋子的人就会以大欺小,我一定要去灶房把今晚剩得肉全吃了让你们明儿吃不上肉!

“娘,这月的账本我给你送了来,今早原想送来的,结果陪欣欣她们逛街一时也就没来得及,这会子看伤眼,你明儿趁天光再看。”

冯氏欣慰地点点头,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椅子示意他过来坐下。

“这账目你清算娘放心,娘又是个不识字的,顶多瞧瞧数目啥的,家里家外的明细我虽清楚但到底比不上你这使墨的家伙事厉害,时间一久也就忘了。”

李昀沉吟道:“原该的。”

冯氏转念一想,又接着说道:“如今你也大了,家里也指着你考考乡试什么的,你娘供你读书可不就是为了光耀门楣?一心不能多用,你还算计着家里这些个杂七杂八的进进出出,我同你爹商量过了,在亲戚里挑个老实没心眼又勤干的小子支了来,帮着家里记账啥的,你就专心读你的书,好歹也算我不辜负你亲娘一场。”

冯氏原先接手李昀时没想到李昀还是诗书皆熟谙的童少,暗里更是佩服起何氏,一个寡妇拉扯大儿子竟还高瞻远瞩地供儿子念起书。不过她当初一眼就瞧出来何氏是个不同的妇人,是有那么点子的书香味儿,要不然是个成日只知生娃算钱的妇人她也是不乐意凑上去的。

李陈氏本想起身回房,一听媳妇说考乡试顿时来了精神头搭话:“昀哥儿啊,奶奶也是心疼你,咱老陶家没个读书的种,如今你在这条道上也算是有那么一二分的天赋,你这书奶奶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读。”

冯氏看着婆婆吃了称砣铁了心、豁出去模样,一下就扑哧笑了出来,道:“娘,瞧您说的,这不还有我跟常欣她爹,哪用得着您砸锅卖铁!您就等着好好享享儿孙福吧。”

婆媳俩想着孙子(儿子)将来高中的情状,那鞭炮响彻十里八乡,愣是笑没了眼。

陶莞看着她们二人红光满面有说有笑的,再看看李昀,他面上虽笑着,却是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难道他无心功名?这寒门子弟能熬出头的恐怕也只有读书了,就算李家是有一些底子,但到底也是经商人家比那么些个根红苗正的农民还差了一等,若是能跻身仕途,也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奶奶,您歇去吧,这儿有我陪着,不妨的。”李昀道。

李陈氏眉笑眼开地拉过李昀的手放在手心里搓热,又拍拍他的肩说道:“大孙子,咱老李家就指望你这独苗了啊。”说着说着就悠悠走了出去。

待李陈氏回了房,陶莞跟李昀在前堂又陪着冯氏和李德仁小坐了一会也就散了。

陶莞走在去往厢房的长廊上,抬头望了眼乌黝的天幕,几颗星璀璨独闪,游走在这样的夜色下有几分清明又有几分醉意。她突然想起前世的一首家乡小调,不自觉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