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人生(20)

林雨桐从朱铁头的手里得了一个名字,然后拿出来转交给冯所。冯所瞧了一眼,就往出走,“还得再叫小金跟我们跑一趟,这边你自己处理。”

是去调度站抓人的。

林雨桐应承了,看着四爷开车带着半个车厢的人离开。那边林美琴在会议室里出来了,看着这么大张旗鼓的阵势给吓了一跳,然后急切的看向林雨桐,“四丫――”

这是怎么了?

不等林雨桐过去,她就先疾步走了过来,“咋了?这是要抓谁?”

林雨桐问她:“弄回去的粮食你吃了吗?”

说不吃你也不信呀!她沉默了一下,“我不是自己乐意去那个大队的,我是被逼无奈的。我在村里不得自由,当然是给我啥我吃啥了。”

林雨桐看她,“妈,你得说实话,要不然,真的谁也救不了你。”

怎么就说到救不救的事上了呢?“我是举报人!我跟他们又不是同伙!”

“可还有一种举报人叫做弃卒保帅!”林雨桐就叹气,“之前从来没有出过这么恶劣的偷盗案,竟然偷了救济粮。你不是家庭妇女,你明白偷救济粮是啥罪过。朱铁头也不傻,为啥早不偷晚不偷,早几年都不偷,就今年这个时间点偷了呢?巧了!这个时间之前他娶了你,且在他偷这个的时候,你刚发现你怀孕了吧?”

所以呢?林美琴一下子明白了这前后的逻辑,“所以我就被怀疑是这个案子的主谋?”

难道不是?

林美琴喊起了冤屈,“天地良心,我真没叫那个挨千刀的这么干?”

“那你就不好奇这粮食是打哪来的?”

“我问了,他不说。”

“他不说,你就该不知道呀!不知道你凭啥举报呢?能来举报,就证明你之前肯定知道。既然知道,你还吃了粮食。吃了就算了,还这么巧,这个时间来举报了。我们把人抓了,你举报了?!真当人家傻呀?人家会想着,瞧瞧,这个女人她藏不住了,怕人家先把她供出去,于是,就先发制人,先咬对方一口。”

“不是!我没有!”

“你说你没有不行呀,得别人认定你没有才可以。”林雨桐靠在院子里的树上,说话不紧不慢的,“你说的被胁迫的这个说辞,说的通吗?那小红旗大队可不是只朱铁头一个人,你们能各执一词,有辩解的余地。那也是一个大队的人,人再少,几十户人家,百十口子的人是有的吧?你总不能把这么多的人口都给封住,或是给人家下了迷魂药,叫他们跟你众口一词!”

“他们都是一伙子的,证言不能取信。”

“人一过百,形形shai色。”林雨桐就道,“这是老话了。一个大队百十口子人,要是一一审下来,每个人的说辞都会不同。有人会保朱铁头,有人会为了自保推朱铁头一把,这个话对吧?”

对!人心如此!人性如此!

“但对于你的一部分,他们不认为是重点,因此,说谎的概率不大。公安局里,审讯专家多的事。好些还是当年跟TE务对上过的人,他们是那么好骗的。况且,电厂要建了,凡是这样的单位,反TE的警惕性就不会丧失,上面也有意加强这边的安保力量。三两句谎话为自保这是小事,可谎话得看你放在啥时候说。错误的时间,一句半句的谎话都会要人性命!”

啥意思?

“铁路,煤矿,电厂……”林雨桐说着,就从兜里掏出一份文件,“你大致能看懂,你看看上面写的是啥?”

是一份提高警惕,防TE务破坏的文件。

林美琴脸色都变了,“你这是啥意思?”

“我是啥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些人会怎么去联想。”林雨桐就道,“你先是夜半三更跑到试验田,那边明显是带着上面的政治任务的。而后你又□□越岭的跑了,走的时候竟然还打劫了金家!也就是我给先法子压下去了,没叫因为这个给你定罪,否则,你以为你说要举报,调度站那边就能对你客气以待?你跑了,你说你是去省里要说法告状去的,可你却钻到深山。迷路了?可别人会想,你是不是找啥矿呢?是不是想摸咱们的铁路线呢?甚至于,电厂将来招工,你是不是想混在其中……”

不是!没有!

林美琴脸真的白了,头上的汗大滴大滴的往下掉。

其实这种文件,一年不下十回也下八回。只是放下如今这个当口,被林雨桐这一句一句给逼问了,她自己都觉得,要是真有这么一个人跑到黑山村,自己非得想法子把这人打成敌|特不可!这可是大功一件。连升三级未必不可能!

她会这么想,那别人凭啥不会这么想。因为她发现,她确实是无法解释的清了。

林雨桐就叹气,“咱们村那边,你是把人得罪完了。我哥给人家帮不上啥忙,也就无所谓跟谁有人情。就算是我,可我才能结交几个人。要真是有人跳出来……你最知道了,这种事不用讲证据,一个疑心就足够了。”她看着她,“所以啊,我现在都帮不了你。你得好好想想,想想你的措辞。朱铁头因为你肚子里的孩子可能会护着你,可就像是你说的,一个村就是一个族,人家是护着朱铁头还是护着你,这就不好说了。”说完,她就打哈欠,往会议室里去,“颠簸了一天一夜了,真累的够够的。我睡一会子去,你随意!想跑就随便跑,没人拦着。你知道是啥性质,会有啥后果就行。我也任命了!大不了就不干了呗,回去种地去算了。我做好被你连累的准备了,但好在我是立功回来的,你就是再大的罪过,我总归是不会落到泥里去的。至于我姐我哥他们,那时候谁也顾不上谁了,由他们去吧!不过也不至于太悲观,他们跟你划清界限,改姓金,基本也没大事。金家出身没问题,金胜利跟郭庆芬一离婚,人家的成分回来了,我哥我姐得了金家的庇护,说不得能躲过你劫。最坏的不过如此,你随意。”

林美琴面色转换不停,不得不说,这次真是吓住了。她站在院子里,琢磨着四丫的话。她一时想着,不会有人真往那个方向害自己,村里的人没这个脑子。可转念又想,村里的人没有,可樊主任有呀!之前把人欺负成那样了,她不得报复回来?那人可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最恨的就是敌人。还有张寡妇和郭庆芬这些人,那都是恨不能上来就踩自己一脚。只要有人引导……对了!只要有人引导!

她小心的朝会议室的方向看,自家这四丫不是省油的灯。当时那一刀砍的,这死丫头记仇呢。她是真敢砍自己一刀的那种人!可既然一直没砍,怕不是顾念母女之情,而是惧怕人言。可这刀有有形的,也有无形的。就像是这次的事,只要她稍微引导一下,就可能按照她刚才说的发展。她会摁下自己,叫自己在大牢里过一辈子,甚至吃枪子都不是不可能。

到那个时候,他们咋处理自己都是占理的。

能心存侥幸吗?不能!她在心里权衡,最后一咬牙,敲了会议室的门。

林雨桐的鼻子吸了吸,后厨的饭菜做好了。她这才起身,将门打开,朝后喊了一声,“大叔,别忘了前面在押的几个人的饭。”

后面应了一声,“先给你送来。”

“多一份,给我妈的。”

“好嘞!”

林雨桐叫林美琴进来,揉了揉脸,“等着吃饭吧,别管啥事,饭总要吃的。”一副不准备挣扎的样子。

林美琴看她,目光复杂,“你爸就有心眼,也爱跟我藏心眼。你比你爸的心眼还多,还会跟我藏心眼。”

林雨桐面无异色,“爱怎么说怎么说吧。反正是没心眼的你瞧不上,有心眼的吧,你怕比你强。我像谁没关系,能活下去就行呗。我这人最好的一点,就是想的开。”

林美琴坐着没动,“我就问你,朱铁头还能保得住不?”

“看情况吧。”林雨桐就道,“回头问问,看小红旗大队那边是怎么说的。他若是把粮食确实是给大家伙分了,那边也确实是日子过的艰难,那这就属于情有可原的。若是再弄出个主谋啥的……”

“我若是偷盗主谋,难道我就不是情有可原?”

“他们本心是为了吃饱肚子,你要是身份可疑,那你的初衷真的是为了大家吃饱肚子。”

林美琴从来没发现自家这死丫头这么无赖,她是非要把自己定死在敌|特这个罪名上了。压下心口这口气,她尽量心平气和,“……其实,我之前跟你说的,就是怕你会对我这个妈有想法,也是怕你们在这边不好做人。既然你这么说了,想想,连累你们有一个那种罪名的妈,倒不如跟你们说实话。按说这些话我都不该跟你说的,说起来也确实是张不开嘴……”她说着就低了头,“那个……我其实一直有心再嫁的,怕你们反对。”

林雨桐心里一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林美琴不停的搓着衣角,“我才十多岁的时候就嫁给金胜利了,确实是过了两年夫妻还算和顺的日子。后来跟你爸结婚了,那种时候我能有啥心思……自从怀了你,就没跟你爸一个屋住过。如今你们长大了,你俩姐姐有工作了,你哥也奔着正事去了,你姥没了之后吧,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我就想着,再找一个吧。那天晚上去试验田,其实是想找那个侯老师,听说他是离婚了下|放到咱们县的,我觉得年纪还算合适……可是吧,没想到惊了驴,大家都给出来了,我这一时不知道该咋说,这才误会了。”

完美!就是一个单身中年女人想约谈单身王老五这点事。说出来是挺羞耻的,但我没罪!

林雨桐只露出惊讶的神情,别的却没说。

林美琴见她没反驳,精神一震,就道,“这事我都没法解释,我要不走,更是说不清了。我就想着,去金家找金胜利,看看他回来没有?要是回来了,我好歹坐他的车能走。当天去当天回的,说不得半夜去,赶中午我都回来了。可就是那么巧,金胜利没在家。只老太太在家呢,当时我过去的急,手边没东西拄着,才拿着砍刀的。我跟老太太借了点钱和粮食,可大家都知道,我跟那老太太的冤仇结的深,我说借,她也借了,过后非说是抢的,这么害我。这可是冤枉我了!”

很好!连这点事都给抹平了。不完全脱罪,但她跟老太太属于各执一词,只要钱财归还,能怎么的?

林美琴越说越顺,“我是有心想找个人过日子的,之前煤矿上那些工人的资料我都看了,也接触了一些工友,知道一点消息。北麓县那边,娶媳妇难。好些响当当的汉子,就是娶不到媳妇。我就想着,在咱们跟前,我这样的想找个男人只怕不大容易了,那就上远点的道儿去找。然后就找到了小红旗大队,这也是误打误撞。在那边住了三天,我瞅中朱铁头,成分好,人长的也体面,比我小了五六岁,壮硕当用。我就跟他在那边过了!其实我当时是想招赘回来的!如今也还是这个想法……这不是还没跟他商量好吗?

“那么就是说……你就是奔着找男人才出去的?”

“对啊!毕竟这把年纪了,话要这么说,我也觉得不大体面。”可我没罪。

林雨桐抬起头,朝端着饭在门口的后厨大叔尴尬的笑了笑,“您怎么还给我送来了,才说说完话我自己去端呢。”

这大叔把放着油饼和鸡蛋的那一碗递给林雨桐,“你吃这个。”

林雨桐把鸡蛋和油饼都给林美琴,“我妈怀娃了,得吃点好的。”

这可是好东西,林美琴自来也没让孩子的习惯,给了就吃,一点也没有不自在。

这大叔都气坏了,就没见过这种不要脸面的妈。你说你这么找男人,这公社上下都知道了。叫小林咋做人嘛!

这孩子年纪不大,爽爽利利的,又会说话,又会做人,干啥事都大大方方的,跟她爸一样,当真是善人。这当妈的,咋想的!

这可真应了那话:可惜伤了这么个好人儿的体面!

他安慰孩子,“晌午大叔给你单做一碗手擀面,猪肉炒臊子!”

嗳!林雨桐啃着玉米饼子,应着这大叔的话。

等人出去了,林雨桐就道,“这个说辞,是伤体面。但也正因为事关风月,传播最快。你想引导舆论朝这个方向想,把你从敌|特那事上择出来?”

林美琴得意一笑:丫头!别觉得就你有心眼,你妈也有。你能这么聪明,你以为只你爸聪明就行吗?先得是你妈聪明才行。林雨桐看了她一眼,“可你得知道,这事要是传出去,你就得跟朱铁头结婚,正儿八经的那种。而且你想招赘估计没戏!我接触了这人,发现这人大男子主义的观念特别强,他肯定不乐意。所以呀,你这事难成。”

“不能招赘我就嫁。”林美琴摸了摸肚子,“我肚子里怀着呢,她敢不要我?先结了婚再说其他!”

林雨桐一脸愕然的样子,“你还真准备嫁?”

“嫁人而已!”林美琴把最后一口油饼塞进嘴里,不等咽下去就赶紧把鸡蛋拿手里,“我是你妈,没教过你啥。但有句话我觉得就得我这当妈的教你。”

嗯!你说。

林美琴一脸的严肃,“那话是怎么说的――男人越娶越害怕,女人愈嫁愈胆大。半辈子过来了,嫁了两回了,我是真就觉得,这话很有道理。跟谁过都别委屈自己,离婚咋了?不丢人!过的好就行。”

是!你离了两回觉得离婚不难,就觉得应该不难。那是遇上两个不乐意跟你过的。这个男人――你想离婚?你去试试去!人家不用打骂,只要一方面不同意,你这个婚就是离不了。

至少十年内是这样。

这也就足够了!

林雨桐点头,表示受教,“既然如此,那……怎么着呀?还得叫我们敲锣打鼓,大张旗鼓的再嫁一回妈?”

“这是最好没有了。”林美琴觉得三个女儿现在都是拿工资的,这个婚礼办的起,“一则,也是为了你们的名声好,父母另外成家,这该支持才是。毕竟嘛,婚姻自由可不止是父母不能干涉子女的婚姻,同理,子女也不能干涉父母的婚姻。你们要是有这样的见识,那对你们在单位上都是有好处的。二则,我最后自私一回,也叫朱铁头看看,我到底是啥成色的人。以后……我毕竟离你们太远,有事想找人帮忙也难。叫他见识见识,也该知道以后怎么对我。三则,我上次走的不荣耀,这回我得风风光光的出门子。叫她们瞧瞧,我林美琴不是没人要!我不仅能找到男人,还能找到更年轻,更体面的男人。”

“这是你的道理!况且,这事只我答应还不行,还得我姐和我哥答应。”

“她们有啥不答应的?有啥权利不答应?”林美琴这会子思路清晰,竟然觉得这个主意不仅解了眼前的局,还能解决很多原本存在的问题,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局了。她目带威胁,“这婚事你们给我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你也不要拿你姐你哥来敷衍搪塞我,我告诉你,你们要是不答应,那我就上你们单位去问问,干涉父母自由是不是违背了婚姻法。不仅你的单位,就是你俩姐姐也一样,农场那地方,叫人抓住把柄人家就有理由开除,反正等着进里面的人多着呢。只要你们三个答应了,你哥答应不答应,有啥要紧的?三对一,少数服从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