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12月)

裴东升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他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上铺着白色的棉被,身上被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他睁开惺忪的眼睛,见母亲在床头旁的椅子上打着瞌睡,父亲正一脸焦虑站在床头。

“爸……”他虚弱的说,止疼药的吊针还在往下滴,他脑子里晕晕乎乎。

“醒啦!”裴父一见他睁开了眼睛,立刻迎了过来,叫醒了裴母:“老婆子,东升醒了!”

裴母睁开惺忪的眼,果然看见儿子醒了,她颤抖了一下嘴唇差一点哭出声音来,在安静的病房里突然嚎叫了一声:“我的儿啊,你受苦了啊……”

裴东升昨晚连夜做了一夜的手术,如今昏迷了十七八个小时,此刻他的左眼青肿着,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形状,嘴角烂了,一只胳膊上缝了十七八针。但这都是小伤,更重的伤是他的肋骨和腿骨都断了,身上缠着厚厚的石膏。

刚一醒来,一阵钻心的疼痛感突然袭来,裴东升试图挪动身子,可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根本动弹不得。他回忆起昨晚在雪地里被自己昏天暗地的那三个人揍了一顿,心中还仍然窝着火,可他却一点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晕过去的了,又是怎么被送到医院来的。

“你别动啊,医生说不能乱动!你断了两条肋骨呢,左腿骨也断了!到底是什么人打你的,下手也太黑了!”裴父说。

“还能……是什么人,高利贷……的人!我都说了……再缓我两天,可他们……听也不听,直接就……开打了!”裴东升从胸腔内一字一顿的往外挤着字,每说一个字都扯动一下伤口,疼的钻心。

裴母一听这话,果然跟她想的差不多,又嚎啕起来:“都跟你说了别跟那帮人借钱!别跟那帮人借钱!那些流氓哪里是我们惹得起的呀!你就是不听,现在倒好,不见棺材不掉泪了吧!”

裴东升正准备反驳几句,忽然见妹妹裴月珍和任慧进来了,手里各拿着几个饭盒。

冯笑笑从昨晚就一直在医院里陪着外公外婆守着,担心受怕了一整夜,白天给任慧打了个电话说暂时不去公司了,没想到刚一下班,任慧也主动来了,两人便出去给一家人打包些吃食上来。

裴东升脑袋正晕晕乎乎的,这会儿突然看见了任慧,也分不清自己有没有离婚了,虚弱的叫了声:“媳妇儿……”

任慧听到这一声媳妇儿,突然脸一红,本想对着裴东升骂回去,可见他面色如纸,一个好好的人大半条命都没了,便生生咽了回去,没接他的话茬。

冯笑笑义愤填膺的骂道:“那帮人也太可恶了,有没有王法了还,哥,你别担心,我已经报警了,抓到他们了肯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外婆这会儿正急切的心疼她的宝贝大儿子,也没了什么理智了,对着冯笑笑骂道:“你还说呢!还不是你!若是你肯早点替你哥把钱还了,他能受这份罪!”

“我……”冯笑笑一时语塞。

她本不是不愿意借给裴东升钱,若是她真的小气,这前前后后也不会早就借出去两三万了,只是裴东升一直有借无还,冯笑笑总是想想故意拖拖他,让他觉得自己的钱不是个无底洞,说借就能借到。

可她要是早知道,这帮高利贷真敢下这种狠手,她说什么也会挪个几千块出来应急的。只是没想到,这些人打人打的这般一点预兆都没有,好像突然之间就暴走了。

哎,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一直往外借钱,却没落下个好。大舅在面前半个死人一样躺着,这会儿又被外婆骂了几句,她心里还真的生出了几分愧疚出来。

还是裴父为人公道,他说:“你个老婆子,这事儿怪月珍做什么,冤有头债有主,他自己个混小子欠的账,有本事自己还去,月珍虽然是他妹妹,又不是他裴东升的附属品,凭什么让月珍替他还钱!”

裴父是当过兵的人,又是个男人,裴东升虽然伤的重,可在他眼里也不是大事儿,没有裴母那么眼皮子浅。

护士这个时候走了进来,恶狠狠的说:“你们一家子吵吵什么,不知道病人需要休息啊,都快七点了,病房留一两个人就行了,其他人赶紧回去吧,别吵到病人休息。”

虽然外公站在自己这边,冯笑笑心里仍然有几分歉疚感,毕竟自己的亲人遭罪,没能及时阻止,她这个“宇宙都围着自己转”的个性实在是受不了。于是她便主动说:“我留下来吧,爸妈昨夜熬了一晚上了,今晚你们好好歇歇。”

裴父面露难色,说:“可东升这会儿可是拉屎拉尿可都不能自理,你虽然是他亲妹子,但毕竟也是个女人家……”

任慧立刻淡淡的说:“我也留下来吧,反正东升是我前夫,还有啥我没见过的。”

一家人听见这话,心里各自都暖了一下。尤其是裴东升,本来他晕晕乎乎的,刚才一家人到底再吵些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可任慧一说自己要留下来照顾他,他却听得真真切切的了,虚弱的说:“媳妇儿,你别走……”

裴父裴母倒是真的累了,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便也不跟任慧再多客气,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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