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笑笑一走,爷爷的心里乱成了一锅粥。

这事儿的起因还要从三个月前那通打到公社的电话说起。

那日他被公社的人叫过去,说宁城市公安分局有人来了个电话,他赶忙去接,原来是分局的会计通知他尽快去分局领取冯建业的抚恤金,还说联系不上冯建业的妻子裴月珍,让他们婆家人通知裴月珍也一起来。

爷爷奶奶老两口一辈子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突然间在公社接到电话,老两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就跟大儿子建国和大儿媳妇商量。

随着年纪变老,他早就把大儿子当成家里的顶梁柱,大事儿小事儿都跟他们两口子有商有量。

大儿媳妇极力挑唆,说裴月珍是城里人,心眼多,在城里关系硬,要是被裴月珍提前知道了,说不定这笔钱就和冯家一毛钱关系就没有了。

爷爷说不会吧,可建国媳妇儿又说,不如咱家把钱先领了,拿回冯家村再商量怎么办。爷爷想了想,似乎觉得这让更妥帖些,就同意了。

厚厚的一摞钱就这么到手了,冯家人一辈子从没有见过这么多钱,眼睛都看直了。

这时候建国媳妇又说,若是把钱和裴月珍分了,她说不定拿了这钱就当嫁妆去改嫁,那建业兄弟拿命换来的钱就就全打水漂了。如今建国正好想建个砖窑厂,不如先给建国用,等砖窑厂赚了钱,一家人日子都好过了,要是以后建业媳妇儿没改嫁,她真有难处再把钱还她。

他听着这话也似乎在理,就同意了。

后来,这事儿拖得越久,就越来越不知道怎么跟裴月珍开口了,甚至收到了丫丫出生的电报,他也觉得心虚,不知道如何是好,连孙女都没心思去看。

爷爷心里想,反正冯建业一死,裴月珍也不算是冯家人了,还是等建国的砖窑厂建起来了,五千块钱落袋为安,再去找裴月珍解释吧。

可没想到,如今机器才刚下了定金,裴月珍就这么抱着孩子找上门来了。建国媳妇儿嘴上又是个不饶人的,把裴月珍给惹恼了。

他一直以为裴月珍是个柔弱性子,没想到她脾气一上来,居然说要闹上法庭!着实让他大吃一惊。

若是真闹上法庭,被冯家村的人知道了,他的老脸都是要丢尽了。

*

“建国媳妇,这事儿是你起的头,现在闹成这样,你说怎么办?”爷爷说。

大伯母说:“爸,你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她不过就是个嫁进门两三天的外人,凭什么拿那么多钱啊?冯康可是你亲孙子啊,她生的也就是个丫头,不带把儿的赔钱货,你可不能不疼你亲孙子啊!”

大伯母见爷爷不说话,又说:“爸,这么多年的穷日子你还没穷怕啊?我可是过怕了!要是没这笔钱,咱这个年可连肉都买不起,如今能买多少好粮食啊。这可是5000块钱呢,多少公分多少斤稻子才挣得回来?爸,咱家不是还想建砖房吗,还想多买点机器吗?”

大伯母这几句话显然戳中了爷爷的心思,他确实有私心:

裴月珍这个儿媳妇,毕竟是个外人,也没给冯家生出个男丁来。建业是他最有出息的儿子,本指望着他养儿防老,可他这一脉就算是彻底断了。但若是这一大笔钱能让全家人过上好日子,也算是建业在天之灵对全家有个交待。到手的五千块,五十张大团结啊,要种多少年的地才挣得回来啊!给出一张别人他都觉得心疼。

爷爷:“你……可她若真是告上法庭怎么办?”

大伯母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说:“她要是想告就让她告,我还不信真的拿我们怎么着!况且,法庭怎么判还不一定呢,你们怎么还没开庭就先服软啊!

奶奶一听说“法庭”两个字就急了,指着大伯母骂:“呸,你这是真想让你男人进局子啊,敢情出了事儿不是你进局子!我看裴月珍今天这态度,是真狠了心要死磕了!”

爷爷又叹了一口气:“我这几天在公社找有学问的人打听过,说,五几年的时候,哪家当兵的死了,若是父子已经分了家的,抚恤金都是给那当兵的老婆,爸妈一分钱都拿不到的也是有的。建业去城里都好些年了,这早就算分家了,这……若是真打起官司了,别说两千五,可能咱家一份都拿不到了。”

奶奶:“真的?”

“可不是。”爷爷叹了一口气。

奶奶:“这又你不早说,哎……这什么事儿啊。”

*

冯笑笑气冲冲的甩门出去后,立刻就后悔了。屋外天已经黑透了,伸手不见五指,连个路灯都没有,还能听见远处的狗吠声,感觉挺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