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笑天心念电转,假若此刻不辞而别,无异于告诉人家自己是骗子。苏泉身为兰州通判,在当地的势力根深蒂固,多半和黑白两道都有交情,又岂会轻易放过冒认女婿之人?一旦激怒了他,自己将在兰州城内寸步难行,无法立足。特别是眼下形势严峻,许一郎和黄教喇嘛正在大肆搜寻可疑人物,藏在客栈内终究不够安全,随时都有暴露身份的危险。上上之策,莫过于寄身于当地的大户人家,许一郎哪怕再有能耐,也决不敢上门撒野,而苏府正是他们唯一的选择。所以不仅不能得罪苏泉,反要争取获得他的信任,以度过眼前的危机。不然,他们两人很难逃过许一郎的魔掌。

胡笑天深吸了一口长气,慢慢平稳心跳,决定见机行事。他和夏文涛的相貌轮廓原本就有七分相似,加上精心易容后,苏泉哪怕再厉害高明,毕竟双方多年不曾见面了,料想也找不出什么破绽。

片刻之后,那老仆人快步走出,垂手道:“我家老爷有请公子!”

胡笑天走进苏府,首先看到的是宽广的天井,种满了耐寒的花草树木,枝叶修剪整齐,疏密得法,犹如一幅立体的图画,平淡中蕴藏着无穷的意境。天井四周的走廊以上好的红木栏杆围成,立柱上都雕刻有精美的花纹图案,仔细分辨,内容大多取材于上古神话,例如盘古开天、夸父追日、黄帝大战蚩尤等等,刀功细腻精湛,人物鸟兽栩栩如生,堪称是呕心沥血的上乘之作。胡笑天暗暗咋舌,不用登堂入室,只看天井及走廊的布置,就不知道要花费多少银两了,难怪夏文涛担心苏家悔婚!假若真正的夏文涛来到这里,绝对没有开口的勇气。

客厅设在天井的左侧,宽敞明亮,装饰大方简洁,四面的墙壁上挂着书画。一位留着山羊须,略显富态的中年男子坐在茶几旁,手里正把玩着那枚玉镯,似乎有几分缅怀感叹,眉目间自然散发着一股威严,予人老成持重,处事不惊的感觉。

胡笑天不待那老仆人通报,抢上前去,扑通跪倒在茶几前,哽咽道:“苏伯伯,侄儿终于见到您了!”他心里早有盘算,演戏就要演得十成十,千万不能因为细节问题露馅, 而使前功尽弃。

那苏泉忙伸手扶起他,道:“文涛,快起来!诶,想不到当年终南一别,竟再也无缘和你爹相见了!造化弄人,竟至如斯!”细细看他的眉眼轮廓,不自禁地点头道:“你和你爹年轻时简直一模一样,看见你就好象看见了他当年的风采。你爹虽然出身于书香门第,却天生侠义心肠,乐于助人,是一个大好人!可惜他太看重气节,圆滑变通不足,始终遭同僚排挤,空有满腹经纶却无法尽情施展拳脚,真令人扼腕呀!”

胡笑天眼眶一红,垂首道:“先父为官清正廉洁,一心为公,素得百姓尊重。他这次蒙冤入狱,不幸病逝,是被人阴谋陷害的结果。苏伯伯,请您为我爹伸冤啊!”

苏泉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报仇伸冤之事,你切莫心急!成都和兰州相隔千余里,即便我肯帮你,成都府衙门也未必应允复查此案。何况你的仇家在当地乃是豪强大户,有钱有势,要想翻案谈何容易!官场之复杂黑暗,你不涉足其中,根本想象不到!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要学会忍耐!”

胡笑天无奈道:“苏伯伯言之有理!且让那些狗贼多活几日,将来有了机会,我决不放过他们!”

苏泉不解问道:“你独自一人跋涉千里,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吧?我两个月前便接到了你的信函,可你为何拖延至今才来苏府见我?”

胡笑天苦着脸道:“不瞒伯父,侄儿是和长风镖局护送的马帮一起上路的。不料在中途遇见强盗,我身上的盘缠被洗劫一空,还差点丧命。于是我不得不去打苦工,干体力活,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积存路费,总算勉强熬到了兰州。”他这番话真假参半,万一苏泉暗地里派人去长风镖局调查,亦不会有什么纰漏。当时那帮蒙面人大肆杀戮,众人惊慌失措,谁去注意夏文涛是否被掉包了?

苏泉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斜了一眼茶几上的玉镯,道:“你拿到这玉镯的时候,你爹还对你说了些什么吗?”

胡笑天小心翼翼地道:“先父临终之前,曾说过这玉镯是苏伯伯的信物,您只要见到它就会收留我的,要求我一定要保管好,其他的就没有提到了。”按夏、苏两家的约定,玉镯乃是订婚的信物,苏泉的女儿应该是夏文涛未过门的妻子。但事实上,夏文涛已经死了!胡笑天绝不想替他履行婚约,娶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女人做妻子,所以干脆装傻。最好苏家嫌弃他穷困落魄,把婚约取消,各得其所。

苏泉皱眉问道:“其他的事情你爹真的没有提?”

胡笑天斩钉截铁道:“没有。苏伯伯,难道您有什么疑问吗?”

苏泉哦了一声,不动声色道:“既然如此,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胡笑天脑筋急转,道:“侄儿除了读书之外,并无其他手艺。能否请伯父帮我谋一份文书的差事?待安定下来之后,侄儿还想考一考秀才,期望有朝一日能金榜提名,为国为民出力。”

苏泉嘉许道:“当今皇上求贤若渴,正要求各地官府举荐人才进京。你若有此志向和才华,不愁不受重用!你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胡笑天大喜拜谢道:“多谢伯父成全!”

苏泉哈哈笑道:“你是我的侄儿,我不帮你我帮谁?你今后就住在这里吧,把它当成是自己家一样,千万不要见外。”

胡笑天求之不得,忙应道:“是!”心中冷笑一声,这苏泉果然老奸巨滑,绕开了最重要的话题不谈,对当年订下的婚约根本不提半个字,分明是欺负他不了解内情,存有悔婚之念。反正他也不愿意娶苏家小姐,就装聋作哑好了。又道:“不过侄儿目前和一位好朋友住在客栈,她也是身无分文了,伯父能否让她一起搬来暂住几日?”

苏泉道:“小事一桩。你的朋友住在哪家客栈?我派人去接他。”当下唤来那老仆人张伯,吩咐他立刻准备马车。胡笑天向张伯交代清楚客栈的方位和名字,又写了一封短信,请他转交给云黛儿。云黛儿看信之后,自然会跟着他返回苏府。

胡笑天写完信,眼角余光偶然一瞥,只见苏泉两眼定定瞧着桌面,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心念一转,背心处冷汗狂涌,险些失手打翻了笔架。他竟然忘记了,苏泉手上有一封夏文涛的亲笔信!他的笔迹刚劲有力,转折处如刀刻斧凿,自成一派,十有**和夏文涛的笔迹出入较大,苏泉岂会不起疑心?他真是太大意了,百密一疏,被人家看出了破绽!这下该怎么办?只要对方一翻脸,自己轻则坐牢,重则小命不保!

就在这时,一位苗条秀丽的侍女跨进厅门,向苏泉拜了一拜,脆声道:“老爷,夫人听说夏公子来了,特请公子到内堂一会。她有好些话要问夏公子。”边说边瞅着胡笑天,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苏泉点点头,对胡笑天道:“文涛,我夫人早就盼望你来了,你陪她好好聊一聊。哪些话该说不该说,你心里清楚。我现在要到府衙走一趟,处理公务,晚上再为你接风洗尘。”

胡笑天怎会听不出他话里有话,仿佛如芒在背,低声道:“侄儿明白。”当下跟着那侍女菊儿,战战兢兢地走向内院。苏泉冷眼瞧着他的背影,本已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眼中阴晴不定,如深渊般难以看透。

菊儿性格活泼,目光灵动,伸手比了比胡笑天的个头,娇笑道:“夏公子,你好高哟!据说四川人都是五短身材,为什么你与众不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