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兴州卫拿下孟广孝和孟清海父子,纪纲一行立即飞驰回京。

由于孟清和事先打过招呼,孟清江并不在抓捕的名单里。因同孟清海是亲兄弟,也得跟着进京一趟。

“同知,证据确凿,又住在一起,怎么可能一点不知道,什么干系都没有。”一名校尉对纪纲进言,“就算是兴宁伯递了话,也不能……”

“恩?”纪纲冷眼扫过,嗤笑一声,“本同知做事,还要你来教?”

“卑下不敢!”

“兴宁伯如何,是你能置喙的?”

“卑下再不敢了!”

“带你来这趟差事,是看你有眼色。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心里得有数。”

“谢同知教诲!”

校尉的额角流下了冷汗,行礼后,立刻退下。

纪纲没有多言,只让手下看好了囚车里的父子两人,“到京之前别为难他们,水食也别缺了。”

“是!”

校尉和力士领命,看着囚车里的孟广孝和孟清海,一甩鞭子。

想不开,上枷的时候早该撞墙咬舌。没那本事,摆出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

孟广孝呆呆的坐着,一声不出。

孟清海靠在囚车上,发髻凌乱,神情呆滞,眼中偶尔闪过一丝凶狠,没人知道他正想些什么。

队伍中还有一辆马车,上边坐着孟清江和孟清义。

孟清江见到从家里搜出的东西,就主动跟纪纲上路。他相信,有孟清和在,到了京城,自己也不会怎么样。

孟清义则是带着孟王氏的书信,到京城去找孟清和。既然回来了,身份终有大白的一天。他已经销了户籍,没法开具路引。跟着纪纲是进京的最快办法。而孟清义的真实身份,在见到孟清和之前,孟王氏和孟清江都打算瞒下来。

听到是给兴宁伯带信,纪纲没有多问,只当是名老仆,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九郎,还撑得住吗?”

“无碍。”孟清义咳嗽了两声,长期的塞外生活彻底-摧-残-了他的身体,如果不是一股意志撑着,定会像多数被鞑子掳走的边民一般,死在茫茫草原上。

“再忍忍,就快到京城了。”孟清江低声说道,“等见了十二郎,一切就都好了。”

孟清义点点头。

孟王氏和他说起过家中这些年的变化。听到孟清和弃笔从军,跟着今上靖难,以从龙之功获封一等伯,是朝廷的从一品的武官,孟清义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既为十二郎出人头地感到高兴,也为他心疼。

十一年没见,他可还记得自己这个九哥?

当年,十二郎才十四,不过是个半大孩子。

爹没了,八哥和他都不在,又有孟广孝的逼迫,族人的漠视,十二郎是如何撑起一家的?

去了边塞,又上了战场,究竟是怎么熬下来的?

孟广孝,孟清海!

如果不是这两个畜生,爹娘本该儿孙环膝,八哥和嫂子不会天人永隔,他和媳妇应儿女双全,十二郎该继续科举,考得功名!

如今,一切都成了泡影。

孟清义靠在车厢里,背好像更驼了。

孟清江想要开解,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叹息一声,狠狠一甩鞭子,似要将所有的郁气都发泄出去。

一行人将出兖州府,正当午时,离驿站还远,纪纲下令在路旁休息。

一名力士提着水囊两个饼子,打开囚车的门,“吃吧!”

趁着力士回身的当,孟清海突然-暴-起,狠狠咬住了他的耳朵。

“啊!”

一声惨叫,众人骤然一惊,距离较近的一名小旗立刻扑上去,同一名总旗合力,才将孟清海拉开。

力士捂着缺了一块的耳朵,鲜血从指缝中流出,凶狠的盯着被按倒的孟清海,“我要杀了你!”

“杀,你杀啊!不杀你就是孬种,小娘养的!”

“你!”

力士红了眼,抽—刀就要上前,却被校尉按住肩膀,怒气无处发泄,双眼逼出了血丝。

纪纲走过来,让人将力士带到一旁治伤,冷笑一声,一脚踩在孟清海的头上。靴底用力碾压,很快,孟清海的脸就变了形。

“怎么,想死?”纪纲移开脚,垂低视线,“没那么容易!”

“同知,就这么放过他?”要是孟清海这时候死了,还是死在锦衣卫手里,他们回京都没法交代。

“不用上枷,嘴堵上,捆住手脚,拴囚车上。”纪纲睨着孟清海,像在看一个死物,“到京之前,每日给半碗水,两日给一块饼,别让他死了。”

“遵令!”

校尉应得爽快,不用旁人,亲自带着两个力士动手。

孟清海原本是坐在囚车里,手脚一捆,再往车上一绑,坐下站起都不行,想动一动都困难。一时半刻还好,时间长了,手脚很快会发麻,继而浑身僵硬,滋味比挨鞭子还难受。

锦衣卫的手段,不过是冰山一角。

搜检出那些证据,牵涉到了西南的王府,天子没发话,这父子俩就不能死。就算只剩一口气,也得活着!

等进了北镇抚司,他们就会知道,得罪了不该得罪的,活着比死更难受!

处置孟清海时,孟广孝一直呆愣愣的,没出声,也没动。

纪纲转头看向马车,也没动静。点点头,下令队伍继续启程。

早一日赶回南京,上报了指挥使,他能做的事才更多。

他可以肯定,孟清海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卒子,偏偏是这样的小卒子,才是最好的突破口。想起怀中的两份证据,纪纲舔了舔-嘴唇,像是潜伏在草丛里的毒蛇,终于发现了猎物。

五月中旬,纪纲一行终于抵达南京。

锦衣卫北镇抚司大堂中,杨铎拿着一块白色的布巾,缓缓擦拭着长刀。

黑色的双眸映在雪亮的刀身上,深不见底,似不带一丝人气。

千户李实大步走进堂内,单手按刀,行礼道:“指挥,纪同知回来了。”

杨铎放下布巾,竖起刀身,冷冷的勾起嘴角,“算算日子,是该回来了。”

李千户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近段时日,杨指挥使越来越深不可测,越来越难以捉摸。镇抚司里的弟兄,哪个不是成日里胆战心惊。

实事求是的讲,指挥顶多是不带人气,真没把北镇抚司里的弟兄们怎么样,那是南镇抚司的活。可从同知佥事到校尉力士,见着杨指挥使,还是像老鼠见了猫,腿软。

杨铎收刀回鞘,“人可带回来了?”

“纪同知是带着囚车一起进城的。”

“那就好。”

“可……”

“什么?”

“还有辆马车。”

“马车?”

李千户据实回道:“进城后,马车就朝兴宁伯府方向去了。”

兴宁伯府?

沉思片刻,杨铎道:“此事暂且按下,你先下去,见到纪纲,让他即可来见我。”

“是。”

退出二堂,走出七八步远,李千户才敢抹一把额头。

指挥这气势,当真是越来越吓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