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南昌

宁王府内,朱权面罩黑云,看着垂首立在面前的朱盘烒,拳头握得咔吧咔吧响。

朱盘烒晓得自己闯祸了,顶着朱权的目光,头也不敢抬。

“知道怕了?”

房门关着,门口有心腹护卫看守,朱权仍是压低了嗓音,声音中的怒气却无论如何也压不住。

联合他人行刺皇帝,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还牵涉到建文余-党,当真是胆大包天!

事情一旦泄露,即便不是主谋,也是砍头的罪名。

兄弟如何,侄子又如何?

朱棣是什么性格,下手有多黑,朱权比谁都清楚!

“说,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儿子身边的几个护卫。”犹豫了一下,朱盘烒最终不敢隐瞒,“还有代王。”

“谁?”

“代王。”

半晌,朱权没再出声。

朱盘烒大着胆子抬头,看到朱权的样子,瞬间腿软。

老爹头顶冒烟,怒气值爆表了。

“逆子!”朱权气得恨不能拍死朱盘烒。

瞒他瞒得这么死,却让代王抓到了把柄,到底是有多蠢,分得清亲属远近吗?!

怒到极点,朱权一脚踹翻了凳子,利落卸下一条凳子腿,朝朱盘烒就招呼过去。

洪武帝留下的优良传统,老朱家的人教训儿子,惯常要用到兵器。

朱棣善用鞭子,朱权爱用棍子。

舞起来都是虎虎生风。

现场没有趁手的兵器,凳子腿也是不错的选择。

硬生生挨了两下,朱盘烒扛不住了。

朱权往日里使家法,不说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手底下也有分寸。今天这顿打,绝对是往死里揍。怎么说也是金尊玉贵养大的王孙,身板再硬也撑不住。

朱盘烒比不上朱高炽肉厚,也不及朱高煦和朱高燧久经磨练,当下蹦起来,一边跑一边求饶。不求饶不行,被父王大义灭亲,压根没处说理去。

宁王妃听到动静,匆忙赶来。

伺候王妃的宫人内侍跟在后边小步快跑,看到眼前一幕,都吓了一跳。

“王爷,这是怎么了?”

六月天,衣服薄,朱盘烒的后背上已多出三四条血檩子。血水渗透了蓝色的外袍,看着就吓人。

宁王妃的询问,朱权充耳不闻。

举着棍子,继续一下下打在朱盘烒的背上和腿上。避开要害,力道却一点没少。

“王爷!”宁王妃连忙上前,挡在朱盘烒面前,劝道,“王爷,盘烒有错,也不该下这么重的手。”

见朱权根本不听劝,手还要落下,宁王妃急了,一把握住他手中的凳子腿,秀目一瞪,“怎么,王爷连妾也要打?好大的威风!”

必须承认,朱元璋选亲家很有眼光。

王妃们的娘家,不是开国功臣就是勋贵武将。

朱标的皇太子妃出自开平王常家,朱棣的发妻徐皇后是魏国公长女,代王,安王娶的都是魏家女。

朱权的王妃同样出自将门,长相漂亮,身段骄人,身手同样不一般。

平日里,事事以朱权为先。一旦触到底线,宁王的夫纲总要动摇那么两下。

在这件事上,朱权和朱棣都是深有体会。

什么叫痛并快乐?

何谓家有贤妻?

徐皇后和宁王妃,盖如是。

“凶-器”被牢牢抓住,朱权不好真和发妻动手,胜负难料不说,两口子为孩子的教育问题上演全武行,传出去也着实不好听。

“唉!”

叹息一声,朱权松开手,“不是孤不讲理,实在是盘烒惹了大祸。”

见宁王妃疑惑,朱权令人扶起朱盘烒,送到隔间去用药。关上房门,将朱盘烒参与行刺朱棣一事说了出来。

虽然不是主谋,但杜平的户籍却是宁王府留在大宁的钉子帮忙办的。顺着向下查,大宁都指挥使司里埋的几个暗桩都会被揪出来。

“天子一直想将孤的势力从大宁连根-拔-起,盘烒是将刀子送到了他的手里。”宁王负手踱步,脸色沉凝,“势力没了,孤也认了。当今天下已定,孤定是回不去大宁了。可盘烒牵涉进行刺一事,却会要了咱们一家人的命。天子不会手软,即使现在不动手,早晚有一天,也会……”

朱权将事情道出,宁王妃脸色骤变。

难怪王爷要下这么重的手!

“王爷说,代王晓得这件事?”

“是。”朱权点头,“若非如此,事情总能想办法瞒下,大不了多舍几个暗桩。被他知道了,这事绝不可能善了。为了摘出自己,怕是会马上推盘烒出来顶罪,到时,咱们一家都要陷进去。”

宁王妃不说话了,经历过靖难,又被改迁南昌,她和宁王一样了解天子的手段。

代王妃是皇后的亲妹,事情泄露,代王当真可以推盘烒出来顶罪。论亲属远近,论天子的忌惮程度,自家都会最先被处置。

“王爷,”咬咬牙,宁王妃道,“不若主动向天子请罪。”

“什么?”

“趁天子尚未发落,主动向天子请罪。”宁王妃性格坚毅,遇事果决,否则,不会陪着朱权一同在大宁生活十年,“盘烒年少,为坚人蛊惑,才犯下如此大错,已真心悔过,愿听天子发落。”顿了顿,宁王妃放轻了声音,“妾有闻,代王复归大同府之后,贪虐残暴,役民甚苦,税负极重,且对天子有不满言词。 天子忌惮王爷,未必会放任代王。”

朱权面现沉思,道:“孤要想想。”

宁王妃没有继续说,站起身,向朱权行礼,到隔间去看受伤的朱盘烒。

这倒霉孩子,他对天子有气,他父王又何尝没有?做事不想想后果,刀直接递到天子手中,一个不好,全家人都要遭殃,不死也会落个终身-监-禁-的下场,当真该让王爷打一顿。

平日里的书都白读了,戒骄戒躁,谋定而动的道理全都忘在了脑后。

朱盘烒趴在塌上,上衣已被除下,露出背上纵横的檩子,都已红肿。

王府良医正在给伤口涂抹药膏。

见宁王妃进来,朱盘烒挣扎着动了动,叫了一声“母妃”。

同良医问清儿子的伤势,宁王妃挥退众人,拿起布巾擦过朱盘烒的额头,道:“可知道错了?”

“母妃,”朱盘烒声音中带着沮丧,“儿子错了。”

肆意妄为,行事不周密,将一家人都带入了陷阱。宁王一顿棍子,彻底敲醒了朱盘烒。

宁王妃放下布巾,抚过朱盘烒的发,“不要怪你父王心狠,若不打你,如何保住你的性命。“

“母妃?”

“这些话,母妃早该同你说。或许还能免了今日之祸。”宁王妃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硬下心肠,“你父虽是藩王,却不再是昔日震慑北疆,统领朵颜三卫的武将。自今日起,你要牢牢记住!”

“母妃,我不甘心。”

“不甘心又如何?”宁王妃梳过朱盘烒的发,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忍也得忍。况你父王忍得,你怎么不行?”

朱盘烒埋下头,不再说话。

宁王走进来,见到朱盘烒这个样子,到底是心软了。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不能让儿子继续错下去。

“大宁的暗桩,这次之后不会剩下多少。朵颜三卫,你也不要再派人联系。”

朱盘烒猛的抬起头。

“代王的事,父王会想法解决。”朱权和缓了语气,“近段时间,你好生养伤。若事无可缓,父王会陪你一同上京。”

“父王?”

“一切有父王。”

朱权对儿子下了狠手,不代表他会舍弃朱盘烒。

老朱家的人都护短,朱棣如此,朱权也一样。

朱盘烒嘴唇动了动,眼圈泛红,见朱权要背身离开,忙道:“父王,这次的事张家人也有牵涉!”

“张家?”

“大宁都指挥佥事张贵是世子妃的远亲。”朱盘烒强撑着抬起身,“兴宁伯未到大宁之前,大宁都司事务皆掌于此人手中。”

“他也参与了此事?”

朱权愕然,若真如此,是世子妃的意思还是世子?莫非天子迟迟未立皇太子,朱高炽等不及了?真是如此,朱高炽就比他老子还能忍,还会装。不只他老子,自己也看走眼了。

朱盘烒摇头,“儿不能确定,只知张贵收了不少的孝敬。顶替户籍的绝不只杜平一个。真心要查,大宁,北平,宣府,都跑不了。”

朱老四家起内讧,朱权本该高兴。

思及可能带来的后果,他又希望此事同朱高炽没有干系。不然,牵涉的人会如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事情不好收场,说不定会让鞑子趁乱捡便宜。

很矛盾。

这恰恰说明,朱元璋派朱权和朱棣共镇北疆,将战斗力彪悍的朵颜三卫交给他,并没看走眼。但朱棣却不会再用他,朱权比谁都明白。

揍过儿子,朱权回到书房,斟酌给朱棣的上表该怎么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