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手中的房契,孟清和半晌无语。

料想过多种沈指挥来见他的理由,就是没想过这一种,上门送礼,礼物还是一栋房子。

北平市内,绝对的地段好,采光佳,精装版。随着燕王靖难成功,存有无限的升值可能。

捏着房契,孟清和的表情很复杂,推辞?还是留下?

“怎么,不和心意?”

“不是。”孟清和摇头,“卑职不明白。”

房子若是燕王给的,还解释得过去。单凭收拾了高巍,这样的赏赐也算不得过分,完全可以当做员工福利。

燕王本质上很抠门,但也分情况。对于一心跟着他靖难造反的,一向都表现得很大方。除了分房子分地,升职加薪,铁券几乎人手一张。虽然信用程度有待商榷,至少比洪武朝要好上许多。

房子是沈瑄给的,意义则完全不同。

孟十二郎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侯二代,三品指挥,身高腿长,长相一流。

如果再拿一叠宝钞……好像场面有点不对?

孟十二郎的嘴角忍不住的抽了一下,从没发现自己的脑补能力是如此的强大。

“不明白?”沈瑄露出一丝疑惑,“可是不满意?”

“不是。”孟清和拧眉,“无功不受禄,这个卑职不能要。”

“为何?”

“太贵重了。”

“贵重?”沈瑄挑眉,手指擦过孟清和的领口,“不过是座宅院。”

玉都收下了,一栋宅子算什么?

孟清和:“……”果然是他还不够高富帅?

房契给出,沈指挥心情不错。

“路上小心些,早去早归。”

“恩。”

“还有……”

“啊?”

沈瑄单手搭在孟清和肩上,微一用力,孟清和倒退两大步。

抬起头,房门已然合拢,温热的呼吸拂过面颊,停在了他的唇角。柔软的触感,下唇被轻轻咬住,眼前的眸子黑亮,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一般。

“下次记得,唤我子玉。”

声音消失在唇边,扣在肩上的手移到颈后,轻抚过发尾,孟清和的头有些晕。

“今日没用药?”

“用过,漱了口。”

这样说很有引申含义,偏偏没法解释,更显得欲盖弥彰。

掌心覆上孟清和的额头,黑眸染上了笑意,“回来后再请赵大夫诊一诊。”

孟清和有些愣神,下意识说道:“卑职遵令。”

“遵令?”沈瑄眼眸微眯,“如此,令出即行,记牢了。”

“卑职……”

“恩?”

“遵令。”

沈指挥很满意,孟十二郎迎风流泪。

挖坑自己跳,绝对的。

待沈瑄离开,孟清和挠挠下巴,他没告诉沈瑄今日回家吧?沈指挥是从何处得知的?

展开手中的房契,先是玉,接着是房子,沈指挥貌似很喜欢送东西。

自己是一步一步被套牢了?套牢就套牢,也没什么不好。

但也不能只收不送,到底该回送什么才好?

越想越头疼。

王府外,孟清江与孟虎等了许久,孟清和才姗姗来迟。

收拾好的包袱由护卫背着,怀里只揣了世子赏下的宝钞。一身绯色的武官服,腰悬镀金银牌,身后跟着四个护卫,身姿挺拔,行动间大氅随风摆动,气势凛然。

习惯了孟十二郎温和的样子,孟清江和孟虎一时间都有些愣神。

“四堂兄,五堂兄,可是有事?”孟清和接过护卫递来的缰绳,跃身上马,“还是快些出发,早去早回。”

沈瑄让他早去早回,孟清和就必须加快速度。况且,对朱高炽之前露出的那一抹心虚,孟清和很是挂怀,直觉告诉他,麻烦会很快找上门。

护卫陆续上马,孟虎和孟清江也没时间继续发愣。此行为解决族中事,也是为自己的前程扫清道路,容不得他们杂七杂八的乱想。

经过德州之行,孟清江又变了许多,被砍断的两根手指,时刻提醒他孟清海都做了些什么。如果不是为了他,如果不是为了保住孟氏宗族,他与十二郎何须如此以身犯险?

爹娘总是护着孟清海,自幼,无论孟清海犯下了多大的错,爹手中的棍子永远不会落在他的身上。

握紧缰绳,孟清江牙关紧咬,绷紧了脸颊。

如果这一次爹娘还是一心护着他,那就怪不得自己了!

为了骨肉亲情,他付出的代价足够多了。

出了城门,一行人马不停蹄,很快赶到了孟家屯。

孟清和几人回来得有些突然,孟重九得到消息时,几人已经进了屯子。

“九叔公。”

孟清和下马行礼,孟清江和孟虎紧随其后。跟着孟清和的四个护卫下马后站在一边,手按腰刀,一身彪悍之气。

“十二郎这次回来,可是为了大郎的事?”

孟清和点头道:“正是为此。还请九叔公帮忙,将族老请来,清和当面分说。”

对孟清海和孟广孝这样的人,绝对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仁义道德以理服人对他们毫无用处,只有最简答粗-暴的方法,才最行之有效。

族老们来得很快,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孟重九家的堂屋中便坐满了人。除了族老,还有族中被推举为甲首的叔伯,以及暂代族长之责的孟广顺。

孟清和没急着开口,借着喝茶的时间,观察着众人的表情。

孟清海做的事引起了众怒,即使之前不清楚始末,他们一家被关在祠堂这么久,也能打听出一二。

攸关性命,孟广孝的族长,孟清海的秀才全都不再管用。

“秀才?朝廷的秀才,这里可是燕王治下!”

话糙理不糙,没读过书,不代表没有智慧。

孟清和一直没说话,众人也不敢随意出声。

等孟清和放下茶盏,孟重九才开口说道:“十二郎,大郎的事情你可有了章程?”

“是。”孟清和回答得爽快,脸上也隐去了笑容,严肃的样子有别于以往任何时候。

他站起身,环视堂中诸人,说道:“诸位都是清和的长辈,吃过的盐比清和吃过的米都多,心中自然也不会糊涂。孟清海此事,往小了说是自私妄为,愚蠢透顶。往大了说,是不顾族人安危,为孟氏一族招祸!”

一番话掷地有声,堂屋内静得落叶可闻。

“一旦北平城破,孟清海有功,我等却会是何种下场?若燕王一意追究,孟清海逃不脱,我等又会如何?”刻意顿了顿,见众人神色变得凝重,才继续说道,“清和不才,忝为王爷麾下四品佥事,对燕王殿下行事有几分了解,在此,清和不打诳语,如若事发,之前的杜奇就是咱们一族的下场!”

“十二郎,这……”

“九叔公,绝不是清和危言耸听。诸位长辈还能坐在这里,孟家屯至今安然无恙,是清和与两位堂兄搏命换来的!”

孟清和不会做了好人好事不出声,事情做了就要让族人知道,免得日后有人说嘴。以为他空口白话,打压族人。

人心易变,他不愿用这样的角度揣测族人,但防患于未然总比事后补救要好得多。

“诸位长辈可能不知,清和与四堂兄不久前去了一趟德州,做了什么,不能说于长辈们知晓,但是,清和与四堂兄都是脑袋系在腰带上,五堂兄亦是随大军出征拼杀,几次死里逃生,为的就是戴罪立功,为咱们一族求条生路!”

孟清海苍白的脸色和孟清江少了两根手指的左手摆在眼前,根本不用多说。

“十二郎,不用再说了。”孟重九说道,“要怎么做,你说,咱们都照做。”

“对,十二郎,咱们都听你的。”

孟清和没有马上点头,而是要见孟清海一面,看他是否有悔过之意。

孟清江也出言为孟广孝和孟刘氏求情,无论孟广孝和孟刘氏对他如何,作为儿子,这个情他必须求。

族人们互相看看,纷纷称赞“十二郎仁义”,“四郎孝顺”。

提及孟清海,却是脸色难看。众人对孟清和三人有多大的感激,对孟清海就有多大的怨气。若非顾念着孟清江的立场,怕是连孟广孝都要一起骂进去。

去祠堂的路上,孟清和得知了之前族老们商量出的章程,也了解了他们的为难。

“将大郎一家从族谱中划去会带累四郎。若是单留下四郎,对他也未必是好事。”

父有过,兄无德,作为儿子和兄弟,却不能不孝不悌。

孝道成就了孟清和,偏成了孟清江跟前的一头拦路虎。站得越高,“不孝不悌”的帽子压下来,背负的压力便越大。

现在燕王未登九五,待打到南京,遇上朝中的言官,别说孟清江,孟清和都要被扣上帽子。

只要抓住把柄,不骂死你也会烦死你。

孟清和苦笑,幸好他没想按照族老的方法去做。

不久前,孟广孝一家被移到了祠堂后的一间屋子里,由族中壮丁轮番看守。每日的饭菜都是族人送去,衣物也不缺,却限制他们的出入,也没人同他们说话。

孟虎在房门前止步,族中的壮丁也被暂时打发走,护卫代孟清和推开房门,一股污浊的味道迎面扑来。幸好是冬天,若是天气热些,味道会更加难闻。